

老杨的晚年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 / 聂武钢)
但凡清明上坟,我都随父亲顺道去看看老杨。当年被要求下乡插队,住县城的父亲偷懒耍滑,托病不去,反倒就近安排在20公里外的杨家坳,即老杨家附近。老杨朴实敦厚,见了年少的父亲,很是照顾,帮着干农活,偶尔家里炖点腊肉,或是水田捞出泥鳅鳝鱼,也不忘叫父亲打个牙祭。父亲说,杨家坳当年是好地方,依山临沟,人少山大,竹笋香菇、红薯包谷啥都产,在那个贫困年代,怕被割资本主义尾巴,不敢去换钱,却能混个肚儿圆。后来修了高速路,坳旁的县道基本被弃用,年青人外出打工,妇女或老人去县城陪读,交通末梢的杨家坳渐渐被遗忘。我打小喜欢去老杨家,屋在山边,植被茂密,常见山花遍野,泉水被老杨直接引到厨房,苕窖也好大,夏天特别凉爽。
前些年,沟边还有家生产祭祀用火纸的小厂,老杨和老伴长年在厂里帮忙,那里管中饭,干一天有数十元酬劳。那时老杨的女儿已远嫁他乡,又离乡打工,一年难得回来一次,儿子在外地当保安,因房子等原因,30岁过了也没成家,但要他回来是不肯的,也更难找到老婆。老杨夫妇愁得团团转,在火纸厂干得更卖力了,想为儿子的买房出把力。
3年前,老杨的老伴吐血送到县医院,发现已是肺癌晚期,估计和火纸厂的恶劣气味有关,当时火纸厂因为环保问题已被关停,得到了一笔补偿,当然这和老杨夫妇无关。半个月花了不少钱,老伴闹着回了家,每天喝点中药,药引子是老杨打听来的偏方:山里的大蝎子熬汤。后来痛得受不了,才知道可以吃些止痛片。老伴很快还是走了。坐夜那天我在老家,就和父亲去了,见了老杨,我无言,他竟笑笑,说:都是命。葬事较冷清,附近的乡邻本就不多了,竟凑不出8个抬棺材的中青年人,花钱请来的班子。
近70岁的老杨开始养羊,他的自留山很大,头一批十几只山羊养得挺顺利,赚了点钱。第二批规模扩大到数十只,老杨就明显照顾不过来,病死、丢失不少,一算账难以保本,加上喂的还有猪和鸡,不堪重负的老杨就把羊的规模降回到十几只。到了晚上,不太听得懂普通话的老杨不看电视,周围过于寂寥,山风呼啸,长夜漫漫。
每次去,我和父亲会给他捎几斤猪肉,或是几十个包子油条,甚至有些调味品,或许都是老杨最需要的,那里太不方便了。如今每看见老杨,我就想到《舌尖上的中国2》里湖北房县的独居老人。白天,他采摘被称为山中珍品的小花菇,卖钱或捎给远方的子女,似乎逍遥自在;晚上,他只能在昏暗灯光下孤零零地坐着,回忆往事……做任何事都无人陪伴,现在没有,以后更没有,他们的青春奉献给了农村,子女奉献给了城市,然后开始形影相吊,或许暂时衣食无忧,却在日渐苍老中,伶仃孤苦…… 晚年老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