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会白忙了一场吧?
作者:驳静“大厂”这个词流行起来不是没有道理的,虽然大厂与高薪总是正相关,但不要忘了,与“工厂”紧密关联的另一个词是“流水线”。
大厂的员工,都有工牌,以颜色区分部门,有的还能区分级别。有人会在食堂偷偷摘掉工牌,试图避免一些落在它身上的目光,尤其是当他是“外包”员工的时候。大公司多有“外包”,有的是项目制,也有长期合同,甚至比正式职工更资深,但在福利薪水方面,都不如正式员工。一个“外包”员工,大约很难消除那种低人一等的感受。
电视台因为需求庞大,编制供不应求,发展出一整套“事业编”“正式职工”“项目制职工”这样应聘难度逐级递减的梯队。我刚毕业时,曾在一个国家级电视台工作。当时有个同事,项目制合同签到第五年,是整个部门业务能力最强、经验最丰富的员工。一方面,其他熬不住的都跳槽了,只有他还在苦苦等待转正,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正式员工的精力要分散给非业务性的工作。“今年有多少个转正名额”,是我从入职第一天就开始听到的流言,此后大半年,永远都是茶余饭后讨论不休的热门话题。
说它“热门”,它也“微妙”。因为一旦把这个话题摆到领导面前,那种扬帆鼓动的气氛立刻就偃旗息鼓,领导只会给出模棱两可的回应。可是,一旦热度下降,不出半个月,就会听领导在某次闲谈中,提到说刚刚从大领导处探得的消息,说今年年底前一定要解决一部分资深员工的待遇问题。
我辞职后的第二周,那位五年资历(与我并不熟悉)的同事还特地向我打听,是不是因为听说今年转正名额又泡汤的消息。趁那个机会,我问他,为啥要在一棵树上吊死。他说,他最初来这里就是因为喜欢搞技术,大平台有得搞,如果不是那道坎消磨人心……他没有说完就匆匆挂了电话。悬在头顶的胡萝卜,总是最能让生产队的驴拼命拉磨。升职、加薪、期权……这些都是打工人头顶缤纷五彩却换汤不换药的胡萝卜。
不过这依然不是最惨的。近两年,人员流动性较大的公司,流行一个套路,叫作“领导让你白辛苦两步走”。第一步,给你制定一个完不成的绩效目标;第二步,扣上能力不行的帽子。一旦跌入这个圈套,职场小白离职时或许还蒙在鼓里,还在自我pua:公司说得对啊,我在沟通与协作能力上还真有短板。
有一回乘坐北京去往杭州的高铁,邻座女生一直在她的iPad上画画,是很可爱的漫画作品。她叫小雪,是北京人,待业在家两个月了,杭州一家互联网公司让她去,虽然是不怎么讨喜的外包项目,但现在工作难找,“在家待得猫嫌狗厌,收拾个行李箱就来了”。一个月后,我看到她发朋友圈吐槽。她告诉我说,其实加班、连轴转都不是问题,但就是挫败感太严重了。
本来说好的工作内容是吉祥物相关的创作,她的初衷也是对IP感兴趣,没想到去了之后,“却搞起了电商”。搞电商的意思是,绘制大促“banner”,网站头图等这些东西。而且大厂流水线作业,通常只用做一张图、一个动画的其中一个部分,做完就转给下一个人。这个成稿不是任何一个人的单独作品,完成后,正式员工会拿去给领导过稿。说起来,她的部分一旦画完,她的任务就算完成了。除非需要你改,否则是不会有任何反馈了,更别说向领导汇报工作,获得认可与赏识。
你觉得绘画起码是个与创作有关的工作,其实跟艺术没有一毛钱关系。她的工作,本质上在为上级的PPT提供视觉素材,这些素材有时甚至都不会正式用于网站,生命周期只限于那张PPT投在大屏幕上给领导讲解的一分钟。小雪说:“这种当牛马的感觉是做自由艺术家的时候从来没体会过的。”
工作最重要的两项价值,其一是获得金钱,其二就是“价值被认可”。人们总是希望一份工作能“二合一”,当不得不二选一时,无价值感消耗人的速度可能比没有金钱要快得多。
疫情中的影视行业从业者,可能比谁都懂得白辛苦一场的深刻内涵。项目进展到90%,黄了;辛辛苦苦拍完的电影,迟迟无法上映;这是比无法转正、流水线绘图更摧枯拉朽的白忙一场。
前两天在微博上收到一条陌生人的私信,导演魏丹花一年多时间完成的纪录片《方舟》,2020年就入围了荷兰阿姆斯特丹国际纪录片电影节Luminous单元。2022年8月,为了让更多人看到,他决定把片源上传。魏丹给几百个网友挨个儿发私信,每个回复他的人,会收到一条带有下载链接的自动回复。即便如此,回复他私信的比例仍然不算太高。借用布列松电影的台词,魏丹告诉他的潜在观众:“为了遇见你,我走了一条多么崎岖的路。”
艰辛的付出并不总有回报。更为健康的经济社会中,一份过得去的报酬,只能算是纵坐标的零点,往上延伸,应当能承载打工人并不过分的期待,没有明显天花板,成果有人看得见,好的作品有人赏识。 工作大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