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社畜的卫生间自由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文·高乔
身为参加工作数年、即将步入中年的社畜,我经历了种种锤打:冗长的会议,没完没了的材料编造,“喝酒作为提拔要件”半玩笑式的被迫酒局,这些使我感觉身心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老去。然而在绝望中得到希望,或者说有一点希望的影子,使我得到一丝切实慰藉的,不是好心但不得要领的同事的啰唆,不是那一点点温饱以上小康以下的工资待遇,而是单位大楼的卫生间!
在一次繁复而低效的自由讨论中,我感到自己面容绷紧,眼眶里充满呆滞与绝望,膀胱也在此刻膀有灵犀,催促我从座位上站起,匆匆逃往卫生间——为了满足身体排泄之外的生理需求。
那是一间小巧的卫生间,只有一个蹲位,要大一点的排排位就要在大楼里走远一点。那次是工作中的扩大会议,群雄集聚会议室,交锋正酣,我却听得索然无味,赶紧奔逃出来,恰巧就得到了独享小卫生间的机会。小卫生间外面是一扇与大楼风格统一的门,严肃呆板;内里却很巧妙地设计了古色古香的木质门,被保洁阿姨每日擦拭打磨出质朴的原色调;蹲位右手边有一扇推拉式窗子,阔而低,呈现了蹲位以上20厘米的全景视野;窗外是阳光可以洒落进来的高高大大的常绿阔叶林,形成天然的屏障,又把清新的风带进来,十分幽静,如同身处寂寥旷野里。这一切都使人格外放松愉悦,一秒钟被治愈。我边蹲着边呆呆地看那叶子洋洋洒洒,在风里动着舞着,整个人也跟着荡漾起来。
从卫生间出来,我感觉自己又是个活生生的人了,刚才汲取的能量、放松的心情又可以支撑我忍受十分钟那些毫无营养只余聒噪的废话了。
此后,我在开会时常常躲进厕所,同事只道我尿频,我捧着保温杯点头说年龄大了就是要多喝水啊,心想你们才不知别有洞天。经年累月下来,我总结出屡试不爽的经验:开会的时候,最好用的两个“间隙逃离”办法是接电话和去厕所。前者的要义在于将手机握紧、步履匆促,以彰电话之重要之不得不接;后者则需要尽可能不起眼地挪动身体,小声且真诚地跟旁边为你挪位子的人说着抱歉抱歉,表示情况着实紧急、不得不去。只要你勇敢跨出一小步,那广袤的暂时自由就属于你。
我老公有一次发信息给我:带薪拉屎中。我知道向来老成持重的他这时也感受到了摸鱼和释放的双重欢愉,人也跟着变得轻松漂浮起来,这一点偷来的快乐简直是工作中不能承受之轻,须要迫不及待去分享才能重回心灵平静。虽然日常生活里我们俩男女思维千差万别,但单就这一点而言,我深深理解他——这是跨越了性别和“金星”“火星”的人类本能。
卫生间也许是自我无处安放后的最后角落。《陆犯焉识》里温婉隐忍的冯婉喻年轻时,因为婆婆的无孔不入,在戏精婆婆的悲情陈述与为难下,也只能不敢带脾气地无言走开,躲进马桶间——她的避难所,无声哭泣,就这也会有小孩子透过钥匙孔来观察他们的姆妈并且报告给祖母。我要是她,就借口出门买菜去弄堂的厕所。
毛姆说阅读是一所随身携带的避难所。那么卫生间就是一座固定的避难所,暂时免去外事的一切烦恼。欧阳修厕上读书,除了惜时,也是独享时光。厕所里最适合神游天地外。空间的逼仄,正好激发了神经的集中,并不受外界干扰。有趣的是,在厕所里往往能有新的灵感。我写这篇文章也源于此,似乎自己对自己也因坦诚相见的缘故,能容得社畜,暂时卸下伪装,还自己一口“真气”,从生活的混沌里偷一点闲。 卫生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