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墨西哥民居提取的建筑语言

图片版权  ©Frida Escobedo

今年43岁的墨西哥女建筑师弗里达·埃斯科贝多（Frida Escobedo）很容易让人联想起以自画像著称的20世纪墨西哥著名女画家弗里达·卡罗。同样的名字，同样浓黑的眉毛和线条分明的美丽脸庞，而且，同样以自己的才华赢得国际认可。

今年春天，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宣布委托埃斯科贝多设计新的翼楼，主要用于收藏20世纪、21世纪的现当代艺术作品。这项选择出人意料，因为她相对年轻，来自非白人国家，也不是国际建筑界举足重轻的大师。

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经常被简称为The Met，是美洲最大的艺术博物馆，但它的现当代艺术收藏相对较弱。新翼改造计划已经酝酿十多年，由于缺乏资金，一直被推迟。直到去年秋天，博物馆董事、美籍华人金融家唐骝千（Oscar L.Tang）为扩建捐赠1.25亿美元，也是博物馆历史上数额最大的一笔捐赠。

7年前，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曾将设计委托给今年68岁的英国著名建筑师大卫·奇普菲尔德（David Chipperfield），他主导过柏林博物馆岛的新博物馆、密苏里州圣路易斯艺术博物馆等重要建筑。最终埃斯科贝多入选的消息公布后，奇普菲尔德发推文对失去大都会的委托表示难过，同时祝贺埃斯科贝多，但他很快又删除了这条推文。

大都会艺术博物馆馆长麦克斯·霍连恩（Max Hollein）认为埃斯科贝多是设计新翼的合适人选，称她是“这个时代的杰出建筑师”，“她根植于经典主义的当代建筑创造强烈的公共空间体验，材料使用表现出灵巧与敏感的特征，同时关注当今的社会经济和生态问题”。

新翼包含7400平方米的画廊和公共空间，预估建造成本5亿美元。大都会希望它尊重现有的建筑风格、空间组织及基础设施，同时又是开放的结构，并且重新思考当代艺术品的展示方式。对埃斯科贝多来说，现在讨论设计方案还为时过早，但她强调新翼不会提供一条直线路径，重要的是与博物馆的其他部分、与公园和城市的连接方式。

迄今为止，她的建筑事务所只有为数不多的完成项目，量级与奇普菲尔德完全不同。第一次为她赢得国际声誉的是2018年夏天伦敦蛇形画廊的户外展亭，一个由网格结构混凝土墙壁围合成的矩形庭院。庭院中设有三角形的浅水池，部分被镜面天花板覆盖，天花板和水池同时反射着深灰色的围墙，产生一系列扭曲的图案。

封闭的庭院或天井是墨西哥民居中的典型形式，埃斯科贝多希望以此强调她的民族身份。在户外展亭中，她还引用了墨西哥民居中的另一种形式——Celosia穿孔墙壁。围墙用英国制造的水泥瓦片搭建，这种瓦片一般用于屋顶，表面有起伏的线条，颜色偏深且质感独特。

左右错位的瓦片堆叠成Celosia，事务所把这种堆叠方式定义为“编织”，就像挂毯一样，通过重新排列工业材料，产生一种让光线进入的方法。如果观众沿着对角线穿过空间，墙壁会在透明和不透明之间交替变化，庭院外花木的青葱绿意也会渗入凉亭。

在墨西哥小城埃纳瓦卡，把壁画家大卫·西凯罗斯（David Siqueiros）的故居和工作室改造成公共画廊时，埃斯科贝多已经采用过穿孔混凝土砌墙的手法，三角形网格墙壁包裹整个建筑群，光线能够穿透。

她强调：“没有必要为了获得精致的感觉或氛围去使用奢华的材料，普通的材料同样可以做到。虽然形式和材料简单，但是我们的实现过程很复杂，必须经过大量的编辑，才能得到最终的表达效果。”

埃斯科贝多1979年出生于墨西哥城，在家乡伊比利亚美洲大学学习建筑，之后从哈佛大学设计研究生院获得硕士学位，2006年回到墨西哥城创办个人建筑事务所。目前，她大概有15个项目正在进行中，例如位于纽约的综合用途开发项目雷·哈莱姆（Ray Harlem），融合公寓、艺术家工作室和共享工作空间，与哈莱姆历史悠久的国家黑人剧院穿插在一起。

现在她仍然在墨西哥城工作。“我从来没有为其他建筑事务所工作过，无论好坏，我始终是一名独立建筑师。”不仅如此，她始终站在支持女性建筑师群体的立场，“即使不能得到与男性同行相同的机会，我们仍然创作出有趣的作品。这些作品可能与典型的父权价值观不一致，更多与合作、对社区的理解以及诗意的感性有关，我认为它们在建筑中非常有价值，但不一定受到重视”。

她的第一个作品是与建筑师亚力杭德罗·阿拉尔孔（Alejandro Alarcón）一起，为一名摄影师朋友设计的山间小屋Casa Negra。“摄影师的预算极其有限，所以，我们不得不用最少的材料，创造最大的空间。”

房子是一个长方形的黑色盒子，就像早期的照相机暗箱，矗立在从地面升起的白色支柱上。黑匣子里面容纳起居、睡眠和厨房区域，通过前端的玻璃窗格与屋顶露台，可以欣赏周围的美景。山区建筑的挑战之一是房屋需要在夜间保持热量，“暗箱”外立面被涂成深灰色，为了早上太阳升起时加热，晚上散发热量，这是非常实用的解决方案。

博卡奇卡酒店（Boca Chica Hotel）的改造由埃斯科贝多和她的艺术家朋友何塞·罗哈斯（José Rojas）合作完成，位于墨西哥太平洋沿岸的海滩小镇阿卡普尔科。酒店建于20世纪50年代后期，当时，小镇已经是好莱坞名人的热门度假地。

“这是一个翻新项目，但它几乎像是考古工程。”他们没有简单地将酒店恢复到原来的风格，而是选择用干预措施进行复兴，激活一些可以重新调整和利用的小公共空间。例如，薄荷绿色的水边甲板，上面摆放着红色躺椅，这是酒店代表性的视觉形象之一。甲板旁边增加一个抬高的露台酒吧，放置多个圆形混凝土遮阳伞。混凝土伞的顶部铸造了图案，既可以遮阳，从上方俯瞰时又形成丰富的纹理效果。

无论在山坡上建造一座廉价房屋，还是在海滩旁重振破败的度假酒店，埃斯科贝多总是擅长利用那些被忽视的材料和资源，从生活环境的间隙中找到切入点。对工艺和实用性同等关注，区分需求和欲望的能力，这些都融入她的设计中。

她从朋友那里得到过一件礼物：一块来自美国亚利桑那州石化森林中的木化石，它的断面呈现出玉石般的丰富纹理和色彩。她说：“这块木化石准确体现了我试图表达的社会实践与建筑形式之间的关系，如果说功能决定形式，那么我们必须理解，功能从来就不是静态的、确定的或可预测的，建筑始终是开放的问题。”

在墨西哥城LIGA艺廊，埃斯科贝多举办过一个名为“拆分主题”的展览，再现一栋预先存在的现代主义建筑，逐层分解它的内容层次，在过程中把隐藏的社会遗产提取出来。它是位于科洛尼亚·华雷斯（Colonia Juarez）的商业大楼，整个外立面由封装在黑色钢质边框里的长方形玻璃窗格构成，似乎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每次路过这栋大楼，我总是会停下来，盯着它的外立面看，唤起我发现废墟一般的兴奋感。当然，它不是废墟，与废墟可能经历的侵蚀过程相反，它正在慢慢积累时间的痕迹，就像一艘忒修斯之船，显然有故事要揭示。”

半隐藏的叙事发生在大楼的玻璃外壳与室内空间之间的空隙处，居住者挂在窗格后面、拉得严严实实的窗帘，增加的纸板和石膏板隔墙，贴在玻璃上的广告招贴等，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不协调地积累着，不受监管地发展着，让外立面呈现分裂的状态。与建筑师的初衷相反，清晰的结构逻辑被现实的无序代替，就像双向镜子，它们构成了另一个偏转的外立面。

在展览中，埃斯科贝多将大楼的玻璃立面处理成待解构的章节，每个窗格转换成按比例缩小的幻灯片。如她所说：“虽然玻璃幕墙几乎没有改变，内部和立面之间的界限已经很难界定。我们透过玻璃看到的外立面，像是一条不断增长和退缩的海岸线，停留在建设与衰败之间的某个地方。”

西班牙语中Vecindad这个词是邻里的意思，在墨西哥却意味着一种特定的住房类型——20世纪初典型的工人阶级居住社区。它们通常2层到5层楼高，多个单独的套间围绕着一个中央庭院，居民经常共用浴室、厨房等公共设施。

在墨西哥城，许多Vecindad建筑始于18世纪，这是富有的欧洲贵族家庭以安达卢西亚西班牙风格，用石头或砖块建造的大房子。为了显示主人的财富，石头外墙上有错综复杂的石雕或其他装饰元素。然而，墨西哥动荡的历史意味着它们不会长期作为精英住宅或教堂财产。

19世纪，成千上万的墨西哥人迁移到首都寻找工作，当时的改革法将教堂财产国有化，这些庞大的楼房开始空置，被工人阶级的租房家庭接管，内在的天井成为他们的公共生活空间。

埃斯科贝多最新完成的第勒尼安海住宅区（Mar Tirreno）的设计，就是受到这种工人阶级社区形式的启发。总面积2400平方米的住宅楼被分为两个体块，由一条公共的小巷隔开。她解释说：“从一开始，我们就希望挑战垂直住宅的组织限制，从不同的角度对房屋和城市之间的阈值进行实验：构建私人、集体和公共空间的序列，创建一层视觉过滤器来确保家庭隐私。”

在第勒尼安海住宅楼，阳台向内“折叠”，形成一系列有遮蔽的露台，由此产生的单元可以理解为多层“露台式公寓”，它们相互交织，提供良好的自然采光和隐私。在外立面，Vecindad历史建筑的华丽石雕被定制的混凝土砌块代替，折线形的、起伏有序的砌块像是为大楼蒙上了一层朴素的面纱。 设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