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茶：搞笑的日常不妨碍自省

现代人，年纪轻轻就已经“猫狗双全”了，再“不济”也能云吸猫。无论哪一种，他们可能都会“偷偷”看吾皇。吾皇是漫画家白茶在插画绘本《就喜欢你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后文简称《喜干》）系列中的主角，一只永远带着“王之蔑视”表情的猫。它体态敦实，眼神犀利，总秉持着“遇事冷静，脸小三分”的原则，讲出让人服气又莫名心塞的话，比如“谁一辈子没干过几件龌龊事，既然彼此彼此，那就放过彼此”，再比如“又是喝枸杞，又是吃燕窝，白天养的生都让熬夜给糟蹋了”。就像绘本名字描述的“欠儿欠儿”的状态，如若正大光明地“觊觎”这只又萌又傲娇的猫，是不是“输了”？在吾皇的创造者兼铲屎官白茶看来，“猫奴”两个字，逐渐从一个话题变成一种文化，大家都十分珍视自己的宠物，每天小心翼翼地伺候，不敢招惹，真是又爱又恨。

在创作吾皇之前，白茶在他的家人看来整日“游手好闲”。那时候，他还是自由职业者，收入不够稳定，“我爸想让我去当美术老师，因为我爸是老师。家里人希望你能有稳定的生活，稳定的家庭。”在同龄人都已经置业、结婚生子的时候，白茶甚至连驾照都没考，家人用这些生活细节来“考量”他时，得出他在虚度光阴的结论。“他们替我头大，我自己挺开心的。”

专业上，白茶一直在获得鼓励，先后为《漫客·绘心》《科幻世界》等杂志绘制封面或插图，也曾和郑渊洁合作成为其签约绘本插画师。无论是作品获奖，还是通过绘画结识了新朋友，都让他觉得机会就在身边。“我当时追求的就是画画，什么形式都可以，手绘也好、数码数字绘画也好，能充分表达情感是最重要的。”跟父亲僵持了四五年，白茶迎来一次“最终”谈判。父亲派叔叔来跟他谈，那天白茶压抑的情绪爆发了。在小区一个犄角旮旯的地方，他俩蹲在马路牙子上，白茶哭得稀里哗啦，“让我再坚持一年，我一定会做出点成绩”。也许是潜意识的小动作，他边说边拿石子在路面上划拉，时不时揉揉蒙眬的眼睛。后来，一照镜子，白茶吓了一跳，“我的眼睛跟女孩花妆了一样”。

从小画画对白茶来说是自然而然的事，动物也好，风景也好，看见什么喜欢，就去临摹。没有画纸便在随身背着的课本、作业本空白处画。初中课本总会在第一页或者最后一页留白，他偷偷撕下同学课本上的空白页，一下就能搜集好几十张白纸。有时被发现了，同学会拿着课本撕痕的边缘跟白茶“对缝”，看哪张是从他书上撕下来的。实在没地儿可画，白茶就在课本上改插图。

《北京卡通》杂志让他第一次接触到漫画形式。“看到有卖漫画专用的蘸水笔，我才意识到杂志上的图是作者一笔笔画出来的，好神奇！”旧书摊上一本2块5的《北京卡通》，从初中开始陪伴了白茶四五年时间，一直被临摹。当时市面上很难找到像灌篮高手、阿拉蕾这种国外漫画。父亲也会给他找一些文化画集之类的书，但白茶始终更喜欢漫画一些。“它在很直白地讲故事，不像一些传统美术讲意境，比如国画的水墨晕染。那时候我还小，不懂什么是意境，也看不懂大师意识流一样的抽象作品。”

就这样，白茶一画就画了十几年，早期的创作风格更偏向科幻，时而又有点青春文艺。若把他的获奖作品并置，不觉得那是出自同一作者之手。白茶意识到个人标签的重要，便想在被家人“宽限”的时间里，做一系列包含200只猫的作品，画到第二十五六只的时候，吾皇出现了。

重复创作内核都是萌态可掬、眼睛闪闪动人的猫之后，白茶画不下去了。他回家盯着自己收养的流浪猫出神。它不怎么爱理人，即便白茶一直盯着它，对方只是偶尔瞟他一眼，态度高冷。参照它的毛色，白茶又画了一只傲娇的猫，不同的是，这次他以猫的情绪，配了一句心理独白：“你妈妈没有教过你盯着别人看不礼貌吗？”然后发到了朋友圈。朋友纷纷回复说“这只猫好霸气”，“给吾皇跪了”。自此，白茶的猫被称为“吾皇”。后来他有了两只猫，一只大吾皇，一只小吾皇。有了猫，自然要有“铲屎官”，于是猫奴“少年”也上线了。2015年初，白茶开始在微博上更新吾皇的漫画，粉丝量以日增数万的速度狂飙。随着家庭成员多了一只八哥犬“巴扎黑”，他在漫画内外都过起了“猫狗双全”的日子。

白茶和吾皇、巴扎黑的日常就像漫画里那样相互不理睬，偶尔一起玩，“晚上睡觉，它们会睡在我旁边，这就够了”。巴扎黑七八个月大的时候特别活跃，看到什么能放在嘴里就吃什么，看到抱枕，垃圾筒，就试着去撞。有时候白茶画完画之后，就想巴扎黑今天怎么这么乖。结果发现厕所的卫生纸被它拉扯得到处都是。巴扎黑虽然闹腾但忠诚，每次遛它的时候，只要它看不到白茶就特别慌。他们的相处模式打开了白茶的脑洞。

由于创作需要，白茶开始往《喜干》里添加角色。《喜干2》中一只哈士奇与柯基的“混血”狗“牛能”出场了，它是耍贱、卖萌的撩妹高手。牛能的“初始设置”是腿短，内心有点自卑，但又觉得自己长得比其他狗好看。生活中喜欢不懂装懂，掩盖不自信的一面。这听起来不像在描述一只狗，而是一个存在于我们身边的人。白茶觉得在吾皇、巴扎黑、牛能身上都能或多或少找到自己的影子，比如创作时像巴扎黑，不爱社交像吾皇；父亲和漫画中的老爹很相似，执着、有点倔，可以感受到上一辈人对爱的表达方式。

起初《喜干》都在表达人宠共鸣的故事，那些温馨搞笑的日常看起来十分治愈。慢慢地，白茶的创作开始枯竭。进入瓶颈期时，有朋友对他说，不要把故事框在宠物的世界，把它们当朋友，想想如果你有三个不同性格的朋友，同时看到花瓶碎了，会有什么样的反应。这么一句醍醐灌顶的建议如同按下了一个开关，白茶脑子里涌现出源源不断的生动画面，只要给他一个引子，就能讲出一段有趣的故事。“引子”来自于所有人相似的生活。

目前故事已经延展出小海、老爹、翅中等9个角色。“一猫一狗，一家四口”，白茶以小段子配漫画的形式营造了一个平凡又温馨的世界，讲述着关于爱、成长和陪伴的故事。有评论说白茶有点像“社交媒体时代的丰子恺”。白茶连连表示愧不敢当，认为自己离大师有相当远的距离。“丰子恺老先生的作品能量是巨大的，在他的时代用那种心态去创作远比我们在和平年代肆意地抒发情绪，要伟大得多。”白茶相信每一个时代都有故事，“我们没有经历那么多苦难，但生活中年轻人心理成长所受的磨砺也值得被记录。”

“吾皇万睡”被年轻人喜欢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它不仅有自己的故事和世界观，也在时时刻刻跟当下保持互动。《喜干》中的角色时不时会“掺合”一下互联网热点，白茶通过构建一个新的故事以它们的视角去解读，令人感觉它们同步生活在我们三次元的世界里。在《喜干5》中，除了令人捧腹的日常，还有更多促人反思的小故事，像牛能恋爱、老爹与智能电视、巴扎黑生病了等等。“只讲纯粹搞笑的东西也不是我想要的，人和人沟通的时候，你总能从侧面感受到别的信息。”

今年是白茶踏入插画领域的第20年。“我把吾皇当做IP去打造，过程中要做一些平衡也好，取舍也好，妥协也好，肯定是有压力的。”他坦言，类似于“为什么要把它做那么大，它做大的意义在哪里？”的问题，让白茶陷入自我怀疑。“除了给我带来更好的生活之外，别的意义在哪里？我有点迷茫。”每当这时，他就上当当、京东的图书销售平台，看看读者的留言。“每次看到他们真心觉得这个作品给他们带来了快乐、温暖，甚至小小的思考，对我来讲都是莫大鼓励。”

“我之所以幸运是因为我曾经坚持得比别人更久。这么多年，有正面反馈，也有负面反馈。继续往下走，有时候是需要别人鼓励的。”内容创作者很容易出现悲伤的情绪，白茶认为，只要它不伤到身体，能够化解，它就能作为创作的素材。

在和团队一起讨论选题的时候，大部分被保留的故事都是轻松的，白茶自己攒了一些深刻的或者用他的话来说有点丧的故事。“创作也是为了我自己。等读者成长了，我也不那么在意读者要看什么的时候，再把它们放出来。现在漫画小孩子喜欢，部分成年人也喜欢，大家看了觉得解压，会心一笑，挺好。”

去年一年，公司同事发现白茶经常十天半月见不到人。“我去看各种展览，认识很多艺术家，也买了不少喜欢的作品，买到各种放不下了。”吾皇和巴扎黑的玩偶代替白茶，舒适地躺在他“淘”来的复古小汽车里。推开白茶办公室的门，展示架摆满了四处网罗回来的玩偶。从30年前的“琴不倒”、米奇雕塑、等比例缩小的汽车模型，到每一个关节都能活动的娃娃，不像漫画家的工作室，倒像是玩具收藏家。其中两个头盔很像宇航头盔，“那是国家高空战斗机头盔，因为高空作业，它的密闭性很好，还接出一根气管，我收了两个”。

白茶曾对天空充满幻想，小时候寻遍所有的报纸，剪下关于UFO的报道，幻想有一天可以以某种形式接触外太空文明，“这是很多孩子小时候的梦想吧”。从事插画之后，他也曾把自己奇奇怪怪的想法记录下来。近十多年来，他几乎停止了科幻奇幻类型的创作，但对于宇宙的好奇心，就像颗等待发芽的种子，一直都在。“很多人会觉得，吾皇和科幻创作之间似乎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从外在看的确是这样，但创作其实是内心的外在投射。我喜欢猫，但不影响我喜欢宇宙。”

前段时间，白茶感觉自己状态不好，有点被商业干扰。“快速的流量化让很多东西调调变了。反观传统的创作是一代人用一辈子在打磨的东西，跟网上今天火明天卖钱，完全不一样。每次去博物馆，看到掐丝珐琅一类的金饰，我就觉得这些人疯了吗？怎么做得这么细致。”从30岁起，白茶觉得自己开始怀旧了。他梦想打造一个空间，从地砖到陈设都是真实的老物件，收音机、黑白电视机，就连本子都是旧的。“你不会真的用它看电视，感受环境也是在‘使用’。”最近，他收了很多二三十年前的“工作日记”本和老照片。翻开红红绿绿的封皮，里面可能是工作日记，也可能是作业。在他看老照片的时候，会脑补它们的故事。

同事觉得白茶在“不务正业”。“我觉得自己过得很丰富，每收到一件玩具就在房子里什么都不干，抱着它拍照片，分享给朋友们。”他说这是用一种常人觉得不干正经事的方式在学习。“不是小孩子玩儿玩具的感觉，每淘一个玩具，我看到的是别人的设计，开启第三视角去分析，然后也交了朋友。”就是在这段忙里抽闲的时间里，HOOOOK诞生了。

在我看来，HOOOOK有点像强调独处空间的白茶。一只小兔子，坐在比自身体积大出数倍的载具里。同是载具，HOOOOK的表面是光滑的，不像钢铁侠或者重型机甲那般设有重重机关。“它就是一只穿梭时空的兔子，从未想过攻击别人，但需要一个安全的距离。”白茶认为HOOOOK在设计上还有些问题有待解决，“兔子跟载具应该是不可分割的，离开它就死了。”他把展示给我的小兔子放回会载具里说。我问道，HOOOOK的故事是什么？”不需要故事，它有的只是一个外形和名字。HOOOOK可以是我们每一个人，建立了自己的‘精神结界’，独立但不孤独，因为它能在自己的‘结界’里去往任何地方。” 白茶美术吾皇的白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