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连州小吃两味
作者:驳静水角这个东西你在别处很难见到。比方说馄饨,变幻一点地域,就可以是云吞,是抄手。而水饺,早就因为速冻水饺的普及而不再仅限于某个地区。但东陂水角,因为工序复杂,出了连州,很少有人会做。
水角要从米说起。一盘水角,吃之前,你一眼能看出两件事:一,它是米做的,因为面不会这么白;二,它的米恐怕是黏米,因为一只只小巧的水角之间亲密无间,搭在一起就粘上了。馅料里面,最经典者的搭配是猪肉和马蹄。益君水角的老板说,实际上,最原始的版本里,没有猪肉,用的是四脚蛇。90年代,农药大肆开始使用后,田里的四脚蛇逐渐没有踪影,与此同时,猪肉产量也上来了,逐渐就被猪肉代替。
当然,廖益君自己也没吃过四脚蛇。还是听他爸爸常说起,说四脚蛇皮剥掉,骨头去掉,剩下一点点肉,配上马蹄,一条能做出20多个水角来,“吃起来肉很清甜的”。
四脚蛇的清甜,跟马蹄的脆甜区分出层次,两股味道绞缠在一起,听廖益君一讲,很是令人向往。从曾祖父辈起,廖家就有做水角去卖的传统,传到廖益君手里,就已经是猪肉的版本了,但传统没有丧失。米是本味,马蹄是本味,猪肉加最基础佐料,整个水角吃起来是清新的淡淡的甜。但你嘴里也不会无聊,因为马蹄特地留出颗粒,米又有黏性,不在口腔里盘桓一会儿,一粒水角还舍不得就往下咽。
水角的馅料也不像水饺或馄饨,馅料跺得细碎,猪肉也是肉糜。或者你见过人家包馄饨,一大盆馅儿,大都是糜状,拿一根扁头的筷子,飞快地粘一下,往馄饨皮里一蹭,手使巧劲一捏,就出来了。水角的皮是米皮,更黏,也更壮硕一点,看盆里拌好的馅料,马蹄是主角,散散碎碎,并不强求馅料之间要粘在一起。但因为米皮的黏性好,蒸了不怕散。水角吃起来有一种少有的空间感,令人新奇。
仔细一想,水角这味小吃,既不湖南,也不广府,据传说,这是北方人带到东陂的东西。就是北方人想吃水饺而就地取材得出的结果。但是因为连州人习惯吃辣,很多水角店里,都会配备辣椒蘸水和黄芥末。可如果摒除这口味,只吃水角的原味,会发现,水角的确清清甜甜,很适合需要宁神静气的夏天。
21年前,石海英的丈夫下岗,儿子在读六年级。夫妻二人借了两万块钱,盘下煌川路这个小卖部。
开起来两个月,原本盘给他们店面的老板在隔壁又开起一家,石海英傻了眼。相距不到100米,人家又做了好多年,都是熟客。她心想,那该怎么活?石海英开始做粽子,做牛肉糍、萝卜墩,后头两个都是本地有名的小吃,粽子倒是她从小看她妈妈包。
手里头没现钱,进货都像蚂蚁搬家。像卖烟,只敢进一条货,卖完了才有钱进下一条。做粽子也是,她只买得起3斤米,每天就只包20个粽子。没想到很好卖,“配料第二天就变成钱”,石海英劲头十足,这种积少成多给当年的穷苦生活带来莫大安慰。
做粽子一做就是20年,现在她的粽子个头儿很大,足有七八两重,内容丰厚,有五花肉、咸蛋黄、板栗、冬菇和瑶柱,一只够当一顿饭。我们家里是奶奶包粽子,她总是做两种,一甜一咸,甜的我从不碰,光爱吃那咸的,肥肉会把它周围的米浸润得美妙无比。因此关于粽子,我从小就有个困惑,肉既然如此美味,粽子里为什么不能多放一点——放满肉岂不是人人开心?不知怎么,从来没人解答过我这个问题。但没想到在石海英这里吃到了满足童年幻想的粽子。
吃长长的粽子像是火车穿山洞,总得吃完第一节,才能到下一节。吃到肉仿佛黑暗中挖到宝,但石海英的粽子给你的满足是实时的,好像在说“大人才做选择,小孩子什么都要”。她说,她的粽子原本也只有三两,是三角形,可生活越来越好,客人口味慢慢变高,她在粽子里加的料越来越多,为了粽子不至于散掉,米量当然也得水涨船高,不知不觉,就成了现在这种八两重的大块头。
7月天,暴晒,小卖部挨着江,立在一个三岔路口,朝西,傍晚时分太阳就斜斜晒进来。有些客人急不可耐,买完就在小卖部吃起来,粽子的香味一阵阵传来,在那种又热又晒的环境里,粽子顽强而执着地勾引着馋虫。有位客人只是进来买瓶水,看旁边那个小伙子吃得香,走的时候不知不觉也抱走一只。
从3斤米,做到现在每天平均要做100斤,整个连州都知道,湟川路上有家小卖部,能吃到美味的粽子。大约10年前的一个端午节前,有个男人从清远跑来,说是听人推荐,来给他的厂子订4000只粽子。这个大单子现在想来真有点烫手,4000只粽子,两天做出来。20个煤炉,同时烧水,那间屋子是令人后怕的,儿子进去换煤球,出来后说,皮带头都烫手了。开窗、开排风扇,吴阿姨还给老公买了防毒面罩,有时请工人,没有一个能坚持过一年的。所幸煤炉早就不烧了,否则长年累月,身体就垮了。
这么大的单子,实际在一个小作坊的承受能力之外,可在石海英心里,他们家后来的生活都是粽子给的,做粽子是她唯一抓住的能养活一家人的生计。她说:“头都洗湿了,能不去理发吗?”粽子于是做了一年又一年。
七八月份,虽然是吃粽子的淡季,却是石海英一年当中最忙的时候。她需要趁时节把一整年用的粽子叶备齐,每张粽叶只用一回,因此她需要的量非常大。收新鲜粽叶,收得后自己在天台晒,晒干后装进袋子,统一收进一间存储间,粽叶收够,接下来的一年才比较安心。
起初是在菜市场找到几位瑶族阿婶,只有她们肯去山上找寻粽叶。有一位老阿姨有70岁了,她前几天跟石海英感慨地说:“你做了20年,我给你送粽子叶送了20年。”猪肉也是找一个人订,瑶族黑毛猪,比别人的猪贵一点点。猪档老板跟石海英也有十多年交情,中间长过一回坏心眼,给石海英送来的猪肉里头有一半冰冻过。新鲜猪肉很亮,会反光的,摸上去也是软的,冰过的猪肉就算软化后也是硬的,白白的,光泽不好。猪档老板认错说:“想骗你一次都骗不到。”石海英挺自豪,“叫我老公认他就认不出来”。
石海英脸上有倦容。粽子这东西,虽然馅料配方很要紧,实际操作起来,或许还不是最重要的。“包有讲究,煮也有讲究,好像每一步都差错不得”。包得不紧,粽子会煮散掉,现在粽子这么老大一个,得煮够6小时,中间还需要倒腾一遍位置。一般就是晚上12点左右开始烧,烧到第二天早上就可以新鲜开卖,晚上睡觉的时候她也操着心。
一开始用小锅,后来又加大一点,不够卖了,又换一个大的。有一年她琢磨,不能再十几个小煤炉小锅子这样烧了,太吃力,可一个大锅子,要3500块。她犹豫了一年,才舍得花这个钱。锅子一年一年变大、变多,挣的是辛苦钱,但站在她的角度,这辛苦好像有点成绩,有点值得,起码房子买了,孩子读书也供出来了,儿子大学毕业,现在又娶了媳妇,是个老师,生了孙儿,“都在这个店里了”。
(实习记者申三对本文亦有贡献) 小吃蜥蜴马蹄美食粽子猪肉石海英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