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弗利尔,1910年中国之行
作者:李晶晶1910 年,河南龙门浅溪寺前正待离开的弗利尔一行
2009年初,弗利尔与赛克勒美术馆档案部主任霍大为(David Hogge)发现了一些照片和日记,其中记录了弗利尔美术馆创始人查尔斯·弗利尔(Charles.L.Freer,1854〜1919)1910年中国之行的情况。其中有弗利尔所雇的中国专业摄影师裕泰在旅途中拍摄的160张玻璃底片。这些照片的质量极高,同时弗利尔自己也带了一台使用胶片的便携式相机,在龙门拍了一些不太专业的风景和人像,拍摄的对象主要是他接触的人。霍大为说:“除了这些照片之外,弗利尔还给他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弗兰克·荷克尔写了好几封信,描述这次旅行。幸运的是,它们被保存了下来,成为记录弗利尔个人对中国印象的独特资料。更重要的是,我们还发现了一本长达63页的弗利尔日记手稿,记录了他在开封、巩县和洛阳的旅行以及在龙门的考察。”
在此之前,虽然有学者看过这些材料,但还没有人能够全面地对它们进行分析研究。因为照片和文件信息量庞大,在没有进行系统科学的整理和鉴别的情况下,这些资料只不过是一些零散的个人笔记和对事件的观察记录。霍大为担任弗利尔与赛克勒美术馆档案部主任长达15年,有着极其丰富的专业知识,他开始着手对这些日记手稿进行梳理和研究。这是一项艰巨的工作,弗利尔日记手稿中的文字零散,圈改、手绘图片繁多,难于辨识,在项目初期整个团队的任务就是对文字进行辨识和誊写,并把照片和文字进行仔细对照,使日记的阅读更加连贯顺畅,同时为每一张照片的日期和地名进行考证。1910年至今过去一个多世纪,中国历经战乱,社会发生巨变,很多建筑与文物都不复存在,比对过程繁复琐碎,整个项目持续5年之久。今年整理工作全部完成,并结集出版。可以看到日记中详尽记录了弗利尔从1910年10月19日到11月13日近一个月的中国旅程,其中的重点是对龙门石窟的考察。
此时的弗利尔已经56岁,他对中国艺术的热爱与他审美观的演变息息相关。弗利尔出生于美国纽约州哈德逊河谷边的小镇金斯顿,出身贫寒的他没能读完中学。最初弗利尔担任一家公司的办公室职员,不久当地一家铁路公司的经理弗兰克·荷克尔(Frank J.Hecker)看中了他的才华,雇他担任公司会计。1870年,荷克尔的生意迅速扩张,弗利尔一直是其得力帮手,最终两人成为平等的生意伙伴,他们经营的企业利润极其丰厚。1885年,荷克尔与弗利尔在密歇根州的底特律成立了半岛火车公司,制造铁路机车。19世纪90年代中期,弗利尔积累了巨大的财富,使他有条件大规模地收藏艺术品。
初涉艺术领域,弗利尔收藏的是欧洲大师的版画,趣味比较谨慎和保守,这也是当时发家的年轻人常见的消遣方式。弗利尔潜心研究来自不同文化和时期的艺术巨匠以及各种风格流派的艺术作品,很快成为美国公认的亚洲艺术和美国绘画作品的收藏家及权威,其收藏的领域也扩展到东南亚、印度、伊斯兰艺术和他最为重视的中国艺术。同时他对艺术产生的文化环境也越来越感兴趣,1894至1895年他第一次访问亚洲,在印度、斯里兰卡和日本长期旅行,这增进了他对亚洲的了解。
1910年秋天的这次中国之行,是弗利尔第四次也是最后一次来到中国,此时他的亚洲艺术收藏的重点已经转向中国古代绘画。他在北京、上海与古董商们打交道,了解私人收藏,寻找市场上最精美的艺术品。弗利尔在1910年10月13日写信给弗兰克·荷克尔,提到他的艺术收藏在中国备受瞩目的情况:“⋯⋯在北京,几乎所有的驻华外交使团都请我吃了晚餐或午餐。当然这样的关注真是太抬举我了。而且你知道,我对这些真的不大在乎。外交界的人知道,去年还有最近我在中国找到了一些艺术品,他们觉得我不是圣人就是傻瓜。我猜他们是想知道究竟是前者还是后者。”
1911年2月,弗利尔(中)在杭州
霍大为说:“弗利尔是个做事极为细致的人,这或许跟他做过文员和会计的经历有关。他对购买每一件藏品的日期、过程、价格都进行了详细的记录,有完整的购买清单,这对于我们了解当时收藏家和古董商之间的关系,以及当时艺术品收藏的趋势、价格走向等有着重要的研究价值。”霍大为根据弗利尔的购买清单,发现在1906年左右,他已经开始加大对中国艺术收藏的力度,尤其重视早期绘画和雕塑。弗利尔与恩斯特·芬诺罗萨(1854〜1908)这样的著名亚洲艺术学者,或者有学识有经验的古董商、收藏家的交往也越来越多。弗利尔逐渐认识到指导他艺术收藏的审美原则的根源是可以溯源到早期中国艺术。“20世纪10年代晚期,弗利尔致力于对中国古代艺术的探索,这一信念十分坚定。中国古代艺术与他自身的美学理念也有强烈的共鸣。他的中国古都之旅从某种意义上讲,也是对中国艺术源头的朝圣。”霍大为说。
此时美国崛起,在20世纪初,收藏中国艺术品的国际中心已从欧洲转移到美洲。中国艺术品市场蓬勃发展。弗利尔曾观察说:在这段时间内,数量惊人的重要中国艺术品流入纽约,美国在这个时期成为销售日本、中国等东亚古代美术作品的基地,几乎所有的美国博物馆都对中国艺术品有浓厚的兴趣。在美国理解和欣赏东方艺术的前景十分喜人。
龙门石窟宾阳中洞西北壁浮雕《帝后礼佛图》
1910年弗利尔的中国之行,除各种社交应酬和艺术收藏活动之外,还制订了一份详尽的旅行计划,他打算访问中国内地的古都和文化中心。最初计划访问的地点有开封、洛阳、西安和杭州。一路上,他在开封、郑州和洛阳短暂停留,但此行主要的目的是考察龙门。弗利尔花了近两周的时间观摩研习龙门石窟丰富的北魏和唐代佛教造像。最初,他打算和一大队人同去龙门,后来还是决定独自前往,在他看来这是最佳的方案。弗利尔在1910年10月13日写给弗兰克·荷克尔的信中提道:“一些中国人还有六个外国人都愿意陪我去,但我还是希望独自前往。那里有伟大的艺术品供我考察和学习。在没有同伴的情况下,我的考察工作会进行得更好。如果旅行中有不顺利的情况,也只有我一人会抱怨。”
霍大为说:“弗利尔之所以下定决心前往在当时外国人看来十分偏远的地区,我们有过一些推测,1909年著名法国汉学家爱德华·沙畹(1865〜1918)出版了龙门石窟建筑和佛教造像的照片,极有气势。弗利尔的朋友——巴黎古董商马塞尔·宾(1875〜1920)同年也去过龙门地区,但路遇土匪,被洗劫一空,在借来一匹马后才勉强回来。或许这些故事和经历对弗利尔有所启发,激发了他对探险和艺术鉴赏的浓厚兴趣。”
查尔斯·弗利尔,摄于 1916 年
弗利尔的龙门之行从1910年10月29日开始,到11月12日结束。在此期间,他不辞辛劳,通过书写日记或通过周裕泰拍摄的照片来记录龙门之行。弗利尔在日记中称他为Utai。裕泰在北京外交使团区附近的哈德门路开有一家摄影馆。除了照片之外,弗利尔还有一个团队来为浮雕做拓片。弗利尔博物馆保存有66件极为完好的拓片,是对照片的补充。裕泰和弗利尔坚持拍摄,直到底片全部用完。20世纪初期的相机、玻璃底片和显影设备十分笨重,而且易碎,在这样的条件下,弗利尔龙门之行中照片拍摄的数量已经是相当可观了。
在裕泰拍摄的照片中,可以清晰完整地看到龙门西山北部宾阳洞中著名的《帝后礼佛图》在没有被盗前的景象。这是北魏宣武帝为父母孝文帝和文昭皇太后祈求冥福而修建的,它是龙门石窟中继古阳洞后开凿的第二大窟。宾阳中洞的前壁均是浅浮雕题材,遍雕佛经故事和皇室礼佛行列,用以宣扬佛法,赞颂佛家的累世善行和炫耀帝后的威仪。壁面自上而下分为四层,中间被窟门分隔成南北两段,层与层间雕以横栏为界。《帝后礼佛图》位于第三层。1930至1935年间《帝后礼佛图》被盗,后被卖至美国。弗利尔在日记中描述:“在第五尊观音与正对主像的洞门之间有两面内壁,其底层各有五位人物,排成一列,为真人一半大小,上方还有两组相呼应的图,画面更宽些,极为精美。二图中都有身着长袍,手持莲花长梗和伞盖、羽葆等的人物行列⋯⋯我想不出任何作品可以与之相媲美⋯⋯”日记详细描述了他所见的艺术品和建筑,还有他和中国人打交道的经历,文笔亲切,有时还很幽默。旅行中享受的自由、了解新事物和结交新朋友的机会显然让弗利尔感到很惬意。
房间装置:孔雀厅,詹姆斯·麦克尼尔·惠斯勒,1876~1877年,美国华盛顿弗利尔美术馆收藏。孔雀屋原本是英国一位大船商弗雷里克·雷兰(Frederick Leyland)在伦敦住所里的餐厅,1876~1877年美国著名画家詹姆斯·麦克尼尔·惠斯勒(James McNeill Whistler,1834~1903)别出心裁,在墙上昂贵的皮质镀金挂饰上刷漆,使陈列加上方形成浑然一体的孔雀蓝背景。惠斯勒将孔雀厅想象成一幅宏大的三维图画,一件可以走进大门置身其中的艺术品。1904年,弗利尔从英国买下孔雀舞,将其搬回到底特律的家中。1919年弗利尔去世后,这个摆满中国陶瓷的孔雀屋又被移至到华盛顿的弗利尔美术馆内。如今,孔雀屋成为这里最重要的一处展厅。
在离开龙门的前夜,弗利尔在日记中写下了他对龙门的印象:“我可以十分确定的是下次来中国的时候,一定要参观五台山附近的云冈石窟,那座宏伟佛教石窟的修建年代比龙门稍早。”可惜的是,弗利尔没能实现考察这些遗址的愿望。回到北京之后,弗利尔在1910年12月匆匆游历了沈阳。可惜的是,除了一张有他批注的地图,没有留下更详细的记录。1911年1月,弗利尔前往上海,之后又到了杭州。不久后弗利尔离开了中国。
弗利尔本来就常常犯病,加上近10个月紧张而艰苦的旅行,回到美国底特律之后就病倒了。这场大病持续了很长时间,他始终都没能完全康复。在生命中最后的8年里,弗利尔很低调地扩充和完善了将要捐给史密森博物学院的收藏,这一大批精美的收藏是对他美学思考的总结。霍大为说:“我们或许可以在弗利尔最后10年收藏的各类中国艺术品中找到龙门经历对他的影响——他的藏品具有纯粹、不带矫饰的艺术气息,这是他数周独自沉浸在石窟中体会到的。在与友人的交谈中,弗利尔常常回忆起充满冒险经历的龙门之旅,有时会有些夸张,偶尔也会对他的经历稍加渲染。”
唐 银鎏金象首纹环形把棱杯,高6.3厘米,美国华盛顿弗利尔美术馆收藏
弗利尔1910年10月24日在开封写给弗兰克·荷克尔的信中提道:“和更多的中国人打交道,让我对他们更加尊重,更有信心。有朝一日,他们会恢复数世纪以前的地位,在众多方面引领世界。”
官窑棒槌瓶,南宋,12世纪,高23.2厘米,宽14.1厘米,查尔斯·弗里尔捐赠,美国华盛顿弗利尔美术馆收藏。宋高宗南渡后,在临安(今杭州)另立新窑,为南宋官窑。宋叶《坦斋笔衡》载:“中兴渡江,有邵成章提举后宛,号邵局,袭故宫遗制,置窑于修内司,造青器名内窑,澄泥为范,极其精致,油色莹澈,为古所珍。“
元 赵孟頫《二羊图》,纸本水墨,纵25.2厘米,横48.4厘米,美国华盛顿弗利尔美术馆收藏。图中画一羊低头吃草,一羊昂首瞻望,周围不着背景。构图空疏,应是受到唐宋画家的影响。此画为赵孟頫除马以外唯一绘有走兽的作品。赵孟頫作为南宋遗逸而出仕元朝,对此,史书上留下诸多争议。“薄其人遂薄其书”,贬低赵孟頫的书风,根本原因是出自鄙薄赵孟頫的为人。赵孟頫博学多才,能诗善文,懂经济,工书法,精绘艺,擅金石,通律吕,解鉴赏。特别是书法和绘画成就最高,开创元代新画风,被人称为“元人冠冕”。
感谢上海书画出版社《佛光无尽》一书编辑王剑、眭菁菁为采访提供帮助。(图片提供及版权所有:Freer Gallery of Art and Arthur M. Sackler Gallery Archives,Smithsonian Institu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