盆栽的诗人

作者:三联生活周刊

(文 / 柯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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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园诗话》里提到一则故事,说有位太守看上了一株古松,打算伐来做木料,乡里的书生听说后,便写诗感叹:遥知此去栋梁材,无复清阴覆绿苔,只恐夜深秋月冷,误他千年鹤归来。太守见了此诗,便没有下令砍树。一首诗能得到地方官的直接反馈,显然是读书人之间惺惺相惜的结果,搁现在,别说区区28字,就是万言血书也阻挡不了社会进步的滚滚车轮。

封建时代虽然可恶,终究是个有共识的社会,大家都认为读书是人生问题的终级解决方案,能当官的基本是文化人,大家贺吊应酬、娶妻纳妾都要诗歌唱和,就跟现在过节互发祝福短信一样。不过大诗人一般很难做大官,屈原、杜甫就不用提了,李白好不容易博得皇帝喜欢,不到三年就被权贵们排挤不得不走人。反之,像王安石这样的权相,虽然文章千古,诗才也就一般,崇尚诗情性灵的袁枚说他“王荆公作文,落笔便古,王荆公论诗,开口便错”。虽然有失偏颇,也算道出了一部分事实。

官运与诗运此消彼长的还有苏东坡,悼亡妻的《江城子》和名句“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都写于他被贬黄州的时期,前者阴郁苍凉,是他当时心境,后者则有强作豪爽之嫌。说到底,这事还得怪他自己不识时务。据说,他有次拜访王安石,见人家书桌上放着半首赋秋景的诗,“黄昏风雨过园林,残菊飘零满地金”,后面空着,一时手痒,提笔便续:“秋花不比春花落,为报诗人仔细吟。”王安石也不说他,转眼就将他贬去黄州,在那儿苏轼才头回看见落枝的菊花,后悔不迭。其实,楚辞中早有“夕餐秋菊之落英”的句子,自己书没读到,乱批领导的诗,不整他整谁。

可见,彼时的诗歌就像园中的青菜,是人人可烹可食的平常玩意儿。现在,作诗几乎成了行为艺术,自我介绍说“我写诗”,对方的满脸稀奇就好像你说“我夜里接客”一样,诗歌也从家常菜变成了盆栽牡丹,文青们学着苏格兰腔的“my love's like a red,red rose”,自我感觉无比小众和精英。我的闺密大学读中文系,打算把它翻译成五言诗,头两句是:五月初相见,红露染香腮,并解释说原文的六月是西历,对应的中国农历应在五月。后面的译文却始终是谜。毕业后,她想以自由诗人或者大陆版席慕容的身份扬名立万,着实潦倒过一阵子,后来为果腹起见,进了房地产公司做文案,这才找到了工作与兴趣的结合点——现在的楼书都跟朦胧诗集差不多。唯一遗憾的是这姑娘系出乾嘉考据一派,写诗的态度如同写论文,让她眼望着浑浊的小河沟,写出“悠悠绿水,荡漾梦中的城池”这样的句子,着实不易。难怪几年不见,她头上华发早生。 读书盆栽诗人文化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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