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个人的格,装也装不出来
作者: 刀口一
姜春勇曾任《重庆晚报》《重庆日报》的副总编辑,也负责过《重庆晨报》的工作。
我和他有多年交集,但至今连个微信也没加。君子之交淡如水,加与不加不重要,心里有就行了。
姜春勇是《重庆晚报》唯一获得过中国新闻工作者最高奖“长江韬奋奖”的人。他和廖伟创办的《新闻故事》栏目也获过全国新闻奖。
我和他的交集,主要在办周刊上。
姜春勇提我当主任。我们合作愉快,但也有争执。争执过后很久,他突然不经意地提到这事儿:“你就是一个‘犟拐拐’啊!”说完便笑了。他不生我气,也没让我“下课”。
他对我既有放权,又绝对谨慎。
周刊创办于2001年,涉及钱和人。钱,报社有;人,却要自己找。其他部门的人不愿意来。通过推荐和招聘,我们的周刊便办起来了。
招人的流程是先汇报,再由姜春勇进行面审。姜春勇用人的谨慎和用稿的谨慎,有时让我无所适从。特别在用稿上,记者辛苦一周,弄来个大稿,如果在姜春勇那里通不过或被砍掉一截,我便会找他争取。他笑眯眯地看着我,末了说:“你急啥子嘛!不要意气用事。”
姜春勇是1985年进《重庆晚报》的。他毕业于兰州大学,和封新城(《新周刊》原执行主编)、水均益(央视主持人)是同学。他们都算新闻界的牛人。
牛人知水深浅,既要鼓励记者突破自我,实现成长,又要守护媒体安全。姜春勇并不两难。
同事文迟告诉我,她每次找姜总汇报选题时,“总见他脑壳深埋在一堆报刊中,博览钻研”。
很多次姜春勇把我叫过去,递过一些报刊,说:“这个选题,我们也可以借鉴啊。”
周刊的特稿要有阅读快感和感人深度,选题不好找。姜春勇身体力行,直接部署定夺:库区移民、乡村水库污染调查、人文精神四城对话、红军长征70年后全程再访……几百篇稿件、几百个选题,凝聚着周刊部全体人员的心血,也为晚报赢得了读者和声誉。
但有段时间我特别郁闷,因稿件往往被界定为“软新闻”。我们内部一直有“硬”“软”新闻的纷争:当天发生的案件、会议、开业等,要快、要“人咬狗”才是“硬新闻”,其他都是“软新闻”。
我问道:“你们再快,有电视快吗?有网络快吗?还不是第二天才见报!”
姜春勇说:“你理他们干什么。是不是新闻要看有没有影响力。一篇报道能改变某种事物的方向或某个人物的命运,就足够了。”
接着举例:“我们去调查黔江深山里的宏志班,既励志,又改变了几十个女孩子的命运,不就有影响力吗?”
又举例:“我们推出《大学语文批判》让人们对当下教育有所反思,不也有影响力吗?你要有定力,不要被零零碎碎的事情干扰!”
醍醐灌顶。
很多年后,晚报做“慢新闻”系列,走的就是周刊之路。很多年后,在北京发展的原晚报记者袁凌,写出众多闻名全国的深度调查,也是周刊之路。
重庆青年云南支边30年之际,我搞了一次“公器私用”。
作为当年的知青,我很想纪念这个日子,于是找姜春勇说了想法。他说:“行呀,我晓得你有情结,但零零碎碎的事情不要写哈。”
我派人去采访了知青大返城的领军人丁惠民。这是云南知青绕不开的话题。先以为稿子通不过,结果过了。
这期周刊在知青中反响很大,这是官方媒体第一次披露丁惠民和云南知青大返城。
二
姜春勇对记者不呵斥,也不轻易表扬。有时候我们觉得选题做得好,找他邀功:“做得怎么样?”他眼睛一眯,说“不怎么样”或“一般了噻”。
但在领导层参加的新闻评选会上,他却极力为记者争取。
严格而不失宽容,温厚而从不打压。
2006年某日,他把我找去说:“你看央视的‘感动中国’评选,很有影响力嘛!我们能不能搞个‘感动重庆’十大人物评选?”
一讨论,定了下来:人物就在晚报报道中找。挖煤资助学生的乡村教师刘连友被选上了,为救落水少年献身的东北大学生李恒太被选上了……
19年后的今天,这项活动仍在举办。
首创者姜春勇,已然退出媒体江湖。他从未向人表功。
他是温厚的。我背地里给他取了个外号—“胖胖”。部门里人人都这样叫他,他知道后不恼、不笑,就像不知道。
大事从不糊涂,小事不记心上。
直到有一天,他突然要被调走了。在交接酒会上,他对我说:“刀哥,你自己多保重就行了。”
他离开一年后,我也离开了晚报。
他在,我还会多干几年。
“伐木丁丁,鸟鸣嘤嘤。出自幽谷,迁于乔木。”和姜春勇交往这么多年,我只送过他一样东西—我丈母娘做的陈艾枕头。做了两个,丈母娘让我换着用。他笑了笑,接了。
君子之交淡如水。想想,却又历久弥新。
一个人的格,装也装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