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压岁钱漂流记
作者: 林特特一
我娃3岁前,对钱没有意识。一年将尽,他面对自己最大的钱款进项—压岁钱,毫无激动之态,完全当作完成任务。每当他收到红包,便像小动物般举着,咧开牙不全的嘴哈哈笑,拱手、抱拳、鞠躬、致谢,而后交给我,一套流程走完,无动于衷,事不关己,而我自是欢喜。
3岁之后,他逐渐对钱有了概念。他最开始表达对压岁钱的在乎,是以失落之态。那年大年初一一早,见他神情落寞,我便问他怎么了,他两手一摊,答道:“昨晚睡觉前,我有一块蛋糕,还有压岁钱,但是早上起来,发现爸爸把蛋糕吃了,爷爷借压岁钱出去买菜了,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在他脸上,我们读出了“鸡飞打蛋”的喜感,在场所有围观者都哈哈大笑起来。
又一年,他直接表达了关于压岁钱下落的疑惑。他毫不客气、直截了当地问我:“妈妈,为什么你拿走了我的压岁钱?”我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仗着刚讲完“年”的神话故事,我即兴发挥:“年是怪兽,给你的压岁钱是付你打怪兽的工钱,可你那晚睡着了,怪兽都是我打的,所以压岁钱呢,我没收了。”
5岁的小脑袋不够用,他见我振振有词,只嘀咕:“真的有‘年’吗?真的要打怪兽才能拿到压岁钱吗?你打赢了吗?明年打怪兽时记得提醒我,别让我睡着了!”
一岁年纪一岁人,5岁的小脑袋不够用,6岁的变化是天翻地覆的。打怪兽的说法再也蒙骗不了我娃,那年大年三十,他紧紧搂着5个红包不撒手,积极守岁,坚决不睡觉,“年”没出现,钱没损失。大年初一一早,他昏睡过去,红包散满了被窝。
人都有弱点,兴趣爱好便是最大的弱点。大年初二,我娃表示:“妈妈,今年压岁钱我不能再给你了。”我说:“好的。”片刻之后,他问我:“妈妈,你能不能陪我下跳棋?”我灵机一动:“可以,但你输一次,要给我一个红包。”不到两小时,我连赢5局。他手中的红包数变成了零。
我娃的压岁钱再次归我,代价则是他决定再也不和我下跳棋了。他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又属于我的压岁钱,目光中满是不甘。
又过了一年,我娃已是小学一年级的学生了,他对压岁钱显现出强烈的占有欲。寒假时做语文作业,我给他听写词语。我说:“压岁钱。”他故作惊讶:“什么?压岁钱?什么是压岁钱?”我以为他没听懂,特地解释:“就是每年过年的压岁钱,装在红包里的。”他阴阳怪气,做着鬼脸,“呦”一声,再次感叹:“你说的是压岁钱啊?我每年只见它一次,之后就再也见不着了,我和它不熟,我不会写!”
那一瞬间,我啼笑皆非,恍然大悟,明白谈钱不只伤感情,还伤听写。
二
一旦孩子对钱有意识,有占有欲,认为那是他的,做大人的便再也做不到占为己有时心安理得。他开始软磨硬泡,我们开始软硬兼施,给他名义上的压岁钱,即有条件地给,而条件的解释权在我。比如对学习成绩有要求,一段时间内表现好、态度佳……
人有软肋就会被拿捏。一日,我娃因某事而大喊大叫。我冷笑着,只说了一句话:“你的压岁钱在我手里。”电光石火间,他如五雷轰顶,立马悻悻闭嘴,天地间只剩一个“静”字。
那一年的正月十五,我和他头碰头,拿一张A4纸,在灯下完成了他人生的第一次财务规划。先算账,算他一年要花多少钱,学费、生活费、娱乐费用等;算他一年进账多少钱,哪部分是他要承担的,哪部分是我们要付出的。
我和他达成了一致。养他,是做父母的义务,但看一场计划外的电影是他需要负担的支出;可买可不买的玩具,除非我声明要送给他作为礼物的,其余的得由他自己掏钱买。我们还确立了奖励制度,压岁钱不再是他全年唯一的收入来源,帮着做家务或获得优异的成绩,都会得到一定奖金。
“我可以支配的钱能不能都花完?”娃扬起脸,困惑又充满期待。“我认为不能,如果你能存一部分,有储蓄意识,年底看余额,妈妈还会有奖励。”我鼓励他。
三
从此,我们家的亲子关系翻开了新篇章。
一会儿,他锱铢必较,每次上街,每回购物,需要付钱的时候,他总是很警惕地问我:“谁出钱?”只要我表示,算爸妈的,他才松口气,才安心,才眉头舒展。
一会儿,他又化身仗义疏财的豪情客,看见好吃的、好玩的,大包大揽:“走吗?”“去吗?”“我请客。”
钱是自己的,才会用脑子花;钱是有数的,才会精打细算地花。
他一度每天盼着过年,过年才意味着有收入。过年前的一个星期最难熬,小学五年级时,他竟然对我说:“下周四才过年,有什么办法从今天一下跳到下周四吗?”我跟着思维跳跃了下,说:“那还不简单,我们把明天当下周四过。晚上全家人一起吃饭,算年夜饭;让姥姥姥爷准备好,提前把压岁钱发了;明天起床就贴春联,天一黑就出去放烟花。”他被我吓到了,连忙摆手:“还是不要了,听着太疯狂了。”
一度,我陆续收到来自各网络平台上他的快递。他得意扬扬地说:“都是我蹲直播间,看准活动买的!”在所有的东西中,他最得意是一双联名款球鞋。“断码!低至两折!”我不信,去线下店验完正品后,发现居然是真的。也许怎样学会用钱,只能在做中学吧。
一日,他去同学颜家串门,归来时,兴高采烈地说着八卦:“颜的压岁钱怎么花的,你们知道吗?”还没等我们说,他便自问自答:“他也是留一部分自己花,但他妈妈说,人人都要为家出一份力,他负责交家里的电费。”
“你准备为咱家出哪一部分力?”我随口问。他开始认真思索,过了几天,他拿出方案,此方案是受同学苗的启发。“苗说她的压岁钱都让她妈买成理财产品了,她花利息,保本,还有钱赚。”“你也可以照猫画虎。”我提示道。
“对,”已是七年级的他点头,“这样,以后我每年的压岁钱,大部分你都帮我存起来,买理财产品,零头和利息我留着做零花钱,等我上了大学,这些钱就是我的生活费。”
我一听,双手赞成。我打开手机一番操作。谁知操作完,发现他又彷徨、犹豫了。他怯怯地问:“我上大学,你真的一分钱都不给我?全靠我自己?”我想了想,说:“到时候你如果能主动打电话、发起视频、回家,我给你发奖金。”
“一天能发起几次视频?能天天回家吗?有时间限制吗……”他一口气提了几十个问题。
成长难,做家长的成长更难。要与时俱进,要放手又收手,要不断打怪升级、斗智斗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