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玫瑰和芍药
作者: 南在南方“楚人有卖其珠于郑者,为木兰之柜,薰以桂椒,缀以珠玉,饰以玫瑰,辑以翡翠。”这个著名的寓言里的“玫瑰”不是花,是一种光鲜亮丽的宝石。再往后,玫瑰就是玫瑰了。它只是春来自开,还没有被赋予“花语”。
据冯贽的《云仙杂记》记载,柳宗元每次接到韩愈的诗文,都要先用蔷薇露洗手,再焚香,然后才读。为什么呢?柳宗元说:“大雅之文,正当如是。”“开到荼靡花事了”,是说当荼靡花开时,意味着整个春季的花事即将告一段落,再开就是夏花了。
我小时候听老师讲好词好句—“赠人玫瑰,手留余香”,有点儿不理解:赠人玫瑰干什么?老师只是说这是外国的谚语,他可能不好意思说玫瑰在国外还代表爱情,那时候诸如爱情的字眼,会让人脸红。
我家屋后有一丛玫瑰,在山墙后面的一个石窝里。石窝像一个很大的碗,玫瑰长得茂盛,开枝散叶,一开就是几百朵。
正好山墙有一扇窗,可以用一根竹棍儿撑开。玫瑰开时,能闻到香气。香气里有清甜味,常常引得人要抬头看看香从哪里来。
玫瑰有刺,但刺没有刺玫的多,刺玫颜色浅一点儿,花蕊露在外面,看上去有点儿单薄。而玫瑰红得深,花瓣多,看起来一朵是一朵,就那么开着。
后来慢慢明白了玫瑰的另一种意思。莎士比亚在《罗密欧与朱丽叶》中写道:“罗密欧,你为什么是罗密欧……玫瑰即使换了一个名字,也依然芬芳……”玫瑰代表爱意,鲁迅有一首诗里说:“爱人赠我玫瑰花,回她什么:赤链蛇。”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红玫瑰和白玫瑰也有了象征意义:“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张爱玲的话,如今还常常被人提及。
有一回看书,看见古人还将玫瑰称为“徘徊花”,以为是爱人之间的患得患失,这有些想当然了。古人之所以称其为“徘徊花”,是因为其香气袅袅,徘徊不散。古人通常送芍药表白,《诗经》里便有“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芍药”。青年男女三月相会,离别时赠送芍药。到了唐朝,元稹还写道:“去时芍药才堪赠,看却残花已度春。”
古人赏花是赏花,赏完之后好像都要落到能不能吃的问题上。
西汉的枚乘将芍药花酱与焖熊掌并称为“至味”。《二如亭群芳谱》中记载:“春采芽或花瓣,以面煎之,味脆美,可以久留。”那时,我家房前屋后种了很多芍药,有红有白,不是为了好看,而是因为芍药根是一味中药。
我们没有吃过芍药花,不过玫瑰花是要吃的。祖母瞅个好天气,便提着竹篮子去摘,没过一会儿就摘了一篮子。祖母一般要摘三篮子,回来洗了,控干水,散在蒸笼里稍稍蒸一下,在竹席上摊开晾晒。眼见玫瑰花由鲜红变为紫,晒干了,便揉成碎末儿,用干净的瓶子装起来。

这些碎花瓣是用来做馅儿的,祖母将核桃仁炕熟,放在案板上用小擀面杖擀成末儿,同时也把核桃油擀出来了。将芝麻炒了捣成粉,再将玫瑰花瓣掺在一起,加一点儿白糖后拌匀,装在碗里。接下来,祖母要把土豆淀粉用凉水调汁,倒入开水搅成糊状,再掺细土豆粉,揉成团,一团晶莹。再揪些指头尖大的小团子,放在手里转着圈儿捏,捏成薄薄的圆片。碗里的馅儿,碎花瓣吸了油,看上去伸展了一些,不像之前那样紫,变红了一点儿。舀些馅儿包成小小的饺子,如果时间宽裕,祖母还要捏些褶子。祖母去世多年,吃过这种饺子的人所剩无几,可他们要是见着了我,我总要绘声绘色地说起她老人家的“玫瑰花儿”饺子,在糯糯的儿化音里,祖母像是又活了一次。
长大以后,我曾将玫瑰藏在身后,也曾将芍药藏在身后。要是光阴回转,回到那个我刚长胡须或者青春痘还没消退干净的清晨或者下午,我不知道有没有勇气把手从身后拿出,再举起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