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很会安慰人的小说

作者: 裴指海

刘思媛问道:“我们这个周末干什么呢?”

刘思源答道:“不是说好叫上李长江和刘大美过来和咱们一起庆祝结婚纪念日吗?”

刘思媛和刘思源结婚五年了,李长江和刘大美是两人共同的好朋友。他们两对是在两年前省作协组织的一次读书活动中认识的,四人都是文学爱好者。他们认识时间虽短,关系却很铁,经常在一起聚会。李长江和刘大美这段时间在闹离婚,刘思媛和刘思源听说后,立即进行了劝和,但一点用都没有。正好刘思媛和刘思源的结婚纪念日要来了,他们商量了一下,就想叫上李长江和刘大美一起来聚聚,最好能借这个机会让两人复合了。

在刘思媛和刘思源看来,李长江和刘大美要离婚的理由实在太可笑了。

刘大美是苏州人。父母是企业家,两人都是先创业后成家,直到中年才结婚生子,刘大美还是独生女。他们对她自然是百依百顺。刘大美很小的时候就发现,父母特别喜欢她嗲声嗲气地撒娇,她就投其所好地经常向他们撒娇。时间长了,她一张口就是嗲声嗲气,一说话就撒娇,这都成习惯了,想改也改不了。苏州人本来就会嗲,再会撒娇,那真是要了命了。刘大美就要了李长江的命。

李长江老家是河南的,考到了江南麦子城这所很有名的大学。第二年,刘大美也考来了。李长江作为学长,去接站时,刚接过刘大美的行李,她一句嗲声嗲气的“谢谢”,就让李长江整个骨头都酥了,他一个北方来的,哪里听到过如此柔软的嗲声嗲气?他一抬脚,就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她话音还没落,他就已经爱上她了。

两人恋爱了四年,刘大美一毕业,他们就结婚了。婚姻果然是爱情的坟墓。结婚没几天,李长江就不喜欢刘大美的撒娇腔了。她一开口,他脑袋里就会出现一堆身子翻滚的鼻涕虫,刘大美说出来的每个字就像一只湿漉漉、黏糊糊的鼻涕虫,那份湿滑与黏滞,让人心生厌恶。他没事就去手机上刷老家的短视频,觉得还是老家女人的大嗓门听起来舒服,既上头又丝滑,总让人听不够。而刘大美那吴侬软语,再加上那副软得像鼻涕虫般的撒娇腔,刚开始还新鲜,时间长了,比如说,听了四年,终于还是腻了、烦了,最后都感到恶心了。

这个变化让他措手不及,连他自己都感到震惊、害怕。他试着重新喜欢上她的声音,但努力了几天,还是失败了,她一张口,他脑袋里还是一堆湿漉漉、黏糊糊的鼻涕虫,密密麻麻地翻涌着,让他头皮发麻,身上起鸡皮疙瘩。

李长江还是想挽救他们的婚姻。他最初借口单位加班,尽量躲着刘大美,她还不知道,仍旧天天撒娇让他早点回来。他忍无可忍,就直接摊牌了,让她改掉撒娇的坏毛病。刘大美倒也听话,立即拽着他的胳膊,撒着娇承诺一定会改。刘大美不是不想改,她是真想改,但确实又改不掉。你想嘛,她从小养成的习惯,都深入骨髓、融入血液中去了,怎么能说改就改掉了呢?李长江又坚持了半年,实在无法忍受了,就向刘大美提议离婚。在这之前,他们还掏了一大笔钱去找了情感专家咨询。专家也说了,好的婚姻不是努力地改变对方,而是懂得如何放手。说完这话,还反问两人,不是吗?两人忙连连点头,是的,是的。

庆幸的是,两人还没有孩子,真要离婚了,也容易。刘大美认真地想了想,觉得自己确实没有能力从此以后不再撒娇了,只好嗲声嗲气地撒着娇表示同意了。

两人决定离婚了,反而彼此好受了一点,李长江虽然听到她的声音还是很难受,但起码不像从前那么难受了。刘大美呢,她觉得,反正要离婚了,该咋着就咋着吧,完全放飞自我了,撒起娇来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了。两人明显地又活了过来。

刘思媛和刘思源邀请李长江和刘大美参加结婚纪念日时,李长江和刘大美有点犹豫。

刘大美说:“亲爱的,你说说,这结婚纪念日,不都是两人一起过的吗?他俩怎么叫上咱们两个了?咱们去了,不成电灯泡了吗?亲爱的,咱们能不能不去呢?”

“也许是看咱们两个要离婚了,想借这个机会再做最后一次努力,撮合撮合咱们吧。”

“那咱们赶紧去吧,万一真如他们所愿呢。老公,你说是不是?”

“好好好,去去去,咱去。你不要再撒娇了好不好?真受不了你。”

“好的好的。老公,你不要对人家这么凶嘛,人家以后不撒娇了,还不行吗?”

老天也很配合,到了纪念日这天,天气很好。刘大美和李长江买了一束玫瑰花,还特意买了瓶伏特加,另外又买了红石榴糖浆、乳酸菌、柠檬汁。两人赶到刘思媛和刘思源家,他们早已经准备好了,五颜六色的彩灯若明若暗,很有情调。

刘大美把玫瑰花送给了刘思媛:“思媛,祝你们结婚五周年幸福快乐!你一定要收下咯,不然我会哭的。”

李长江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看吧,在朋友这里也要撒个娇。还好,不是给他撒娇的,他脑袋里暂时还没出现那堆鼻涕虫。

李长江让刘思源把调酒器具拿出来,往雪克杯里倒了50ml伏特加、5ml红石榴糖浆、100ml乳酸菌、10ml柠檬汁,最后加入冰块,摇了摇,一杯很性感的鸡尾酒就调成了。李长江调出了四杯酒,分别递到三人手里,然后举起了酒杯:“来,这是我和大美特地为你们结婚五周年纪念日研究出来的鸡尾酒,名字就叫‘初恋’。希望你们以后每一天过得都像初恋。”

四个人举起酒杯,轻轻地碰了一下,各自抿了一小口,酸酸甜甜,确实像初恋的味道。

刘思媛放下酒杯,斜了刘思源一眼,长长地叹口气,说:“酒确实好喝,是初恋的味道。可惜,我并不是思源兄的初恋啊。”

两个人的姓名发音完全一样,为了区别,别人会称他是思源兄,称她为思媛妹。两人觉得有意思,就也跟别人一样如此称呼对方了。

李长江忙又举起酒杯:“这酒真好喝。来来来,再喝。”

喝完之后,刘大美却又把话题扯了回来:“思源兄怎么不是你的初恋?说说嘛。思源兄,你的初恋真的不是我们人见人爱的思媛妹吗?”

李长江有些尴尬,在结婚纪念日提起这个,太煞风景了。他正要发力把话题引开,刘思媛却咯咯地笑了起来:“你们信吗?有的人哪,初恋居然会是个小姐。”

李长江愣了一下,这显然是说刘思源的。他看了一眼刘大美,刘大美也正好在看他,两人一下子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们都不知道这件事儿,但他们都很想知道。李长江低下头抿了下酒,等着刘思媛继续往下说,或者刘思源赶紧接上话。

刘思源很尴尬,嘿嘿地笑了两声,嘟哝了一句:“这都是好多年前的事儿了。”

刘思媛仍旧笑眯眯地看着他:“是吗?别难为情,李甲喜欢的杜十娘,不也是小姐吗?小姐中也有有情有义的。”

刘思源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口气有点像酒杯里的冰块一样冷了:“扯这些干吗呢?谁没有年轻过?年轻时谁没做过一两件荒唐事?你能说,你没有吗?”

刘思媛笑道:“现在是在说你的初恋,别转移话题。给大美和长江也说说吧,你怎么和小姐搞起初恋来了?”

刘思源可怜巴巴地看向刘大美和李长江。李长江有些心软了,但他看了看刘大美,刘大美低下头抿酒,故意不去看刘思源。李长江知道了,刘大美确实想听听这个八卦。他突然很担心她因此向刘思源撒娇,让刘思源讲讲这事儿,就忙笑道:“可能思源兄并不知道人家是小姐吧。”

刘思源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说:“其实也没什么。我大学毕业,在麦子城的金光集团也找到了工作。第二年春天,我休假回到我们河南老家,初中同学聚会,我就去了,就出了这个事儿。年轻人,血气方刚的,其实也很正常。”

刘思媛撇了下嘴,讥讽道:“那可是你的梦中情人哪。”

“她是我们所有初中同学的梦中情人,但这真不是爱情,严格地说,也不是我的初恋。”

“你们都上床了,还不是初恋?”

“你这人是怎么回事?你都已经说过她是小姐了。再说了,我们又不是谈恋爱,怎么就成初恋了?”

“不是恋爱?没有爱情?那你为什么又和人家结婚了呢?”

刘大美和李长江本来都低着头,虽然两人都装作一心一意地把玩着酒杯中的吧勺的样子,实则都竖着耳朵聚精会神地捕捉着他们说的每个字。当听到这一句时,两人再也装不下去了,几乎同时把头抬了起来,惊奇地看了看刘思媛,又看了看刘思源。这个大男人,不但初恋不是刘思媛,连婚姻都是第二次了?问题是,他第一段婚姻是和一个小姐?这太劲爆了,怪不得四个人成为好朋友都两年了,从来都没听两人提过这事儿。也是,这样的丑事儿,换了自己,也是宁愿让它烂在岁月的烂泥坑里,也不会再提它了。

机会难得,赶紧接着往下讲啊。

两人却不讲了,都端起了杯子,喝起酒来了。酒里虽然放着冰块,但谁都知道,水是越喝越冷,而酒却是越喝越暖,暖身子,也暖心。何况,两人都在一起五年了。这事儿,对两人来说,应该也淡下去了吧,现在可能也就这么随口一说而已。但对李长江和刘大美就不一样了,两人可是第一次听说。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可不能就这样戛然而止了。

刘大美着急地看向李长江:“长江……”

气势磅礴的长江,到了她嘴里,比江南的小桥流水还要缠绵。李长江脑袋里那堆鼻涕虫又出来了,他忙看向刘思源:“后来怎么样了?你真的和一个小姐结过婚?”

刘思源端起酒杯喝酒,就像没听到这句话一样。好在还有刘思媛,她冲着李长江点了点头:“是的啊,还领了结婚证呢。”

“那是被迫的。”刘思源头也不抬地回了她一句,额头上已经挤满了不耐烦的皱纹。

“被迫?你谁啊,崔莺莺吗?孙飞虎要把你掳到山上当压寨夫人?你去找小姐也是被迫?”

“我不知道她是小姐,我只知道她是班花,是我们每个男生当年的梦。”

刘大美瞪大了眼睛:“你们在说什么啊,一会儿小姐,一会儿班花,到底是咋回事啊,人家脑袋都不够用了……”

刘思媛笑哈哈地说:“小姐就是班花,班花就是小姐。”

刘思源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很不耐烦地说:“扯这些干吗?本来就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好不容易结上疤了,为啥还要再揭开呢?”

李长江有些心软了,忙举起酒杯,笑道:“初恋嘛,年少无知,和谁都一样吧。来来来,喝酒。”

刘思媛和大家碰了一下杯,抿了口酒,放下酒杯,不依不饶地朝着刘思源撇了下嘴,说:“这可不仅仅是初恋,这可是思源兄刻骨铭心的爱情呢。”

刘大美和李长江互相看了一眼,看样子,刘思媛这是吃醋了。女人要是吃起醋来,连魔鬼都觉得可怕,要退避三舍。两人有些不安,不约而同地把凳子悄悄地移开了一点,这样,就算刘思媛猛地掀桌子时,两人也能很快地躲闪开。为了掩饰他们的紧张,两人忙又露出灿烂的笑容故作轻松地看着两人。

刘思媛用胳膊碰了碰刘思源:“说吧,长江和大美都眼巴巴地等着你说说呢。”

刘大美立刻就嗲上了:“她叫什么名字?”

李长江一听到她说话,头就大了。倒不是她那一如既往的撒娇腔,而是觉得她太傻了,故事这么精彩,你怎么会想起关注一个小姐的名字呢?抓不住重点哪。这是捡个芝麻,丢了西瓜。算了,反正很快就和她去办离婚了。

刘思源倒也爽快:“她叫赵小芳。”

刘思媛笑道:“还是个班花呢。”

刘思源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我们初中虽然是在乡里上的,但你们知道,学生基本上是农村的,只有赵小芳,她是县城长大的,姑妈在我们乡中教书,她就到我们乡中借读来了。城里的姑娘,白白净净的,眼睛大大的,其他女生和她站在一起,都是乡下的土鸡了,她是城里的白天鹅。她真的可以称为班花了,说是校花,也不过分。”

刘思媛看向李长江和刘大美,撇下嘴:“看看,他现在还深情款款的。”

刘思源有些恼怒:“你让我说的,我说了,你却又来讽刺我!”

刘思媛赶紧点头哈腰道:“我不好我检讨我不对我有罪。好好好,你说,你继续说。”

刘思源道:“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初中毕业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过了十多年,初中同学聚会,她也参加了。她成熟多了,也更漂亮了。听她说,她在南方一个大城市的上市公司当高管。可以说,她是我们这批初中同学中最有出息的。即使十多年过去了,她仍旧是我们聚会时的明星人物。说实话,我当时也很佩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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