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末炉霍屯的建立及其影响
作者: 高永辉
晚清时期,川藏之间瞻对问题愈发严重,影响了清廷在康区的统治。1895年鹿传霖继任四川总督之后,筹谋收复瞻对,实施“固边图藏”举措,仿懋功屯制,置炉霍屯,改流霍尔章谷土司,肇起川边改土归流伊始,后因瞻对管理归属问题而搁置。1904年川督锡良考虑到霍尔章谷“瞻对通炉之咽喉”的战略位置,复设炉霍屯。清末炉霍屯的建立加强了清廷对康北局势的掌控,促进孔撒、麻书土司改流。
西藏地处西南,历来为川滇屏障。清末,英俄交窥西藏,西南危机加重,引起清廷重视。为稳固西南边防,川藏之间边缘地带的政治地位陡增。治理川边、加强对川藏之间的控制,成为“固川图藏”的关键。炉霍地处川藏通衢,在处理“瞻对问题”中位置凸显,成为清廷在康北施政的重要支点。文章以“炉霍”起笔,欲梳理清末炉霍建制过程,并探析炉霍在清末康区治理体系中的作用。
章谷土司与瞻对问题的产生
清末炉霍建制发轫于“瞻对问题”,炉霍建制也与瞻对问题的解决息息相关。1814年,中瞻对土司罗布七力携仇抢劫章谷土司,误伤途经此地进行调停的麻书汛外委邓启龙。孔撒、麻书、朱窝、白利等土司趁机上报清政府请剿罗布七力。1848年,中瞻对土司罗布七力之子工布朗结卷土重来,兼并上、下瞻对土司,骚扰邻境。霍尔五家联合向川督琦善控告工布朗结的扩张行为。琦善率领汉土屯兵以及霍尔五家、明正等土司大军围剿工布朗结,因瞻对强横未能攻克。琦善为掩盖军事上的失败,选择对工布朗结进行“招安”,赏给工布朗结六品长官司虚衔,以昭劝勉。琦善的瞒报行为,极大地刺激了工布朗结扩张的野心,造成清廷的决策误判,为川边日后的稳定埋下祸端。工布朗结趁清政府处理太平天国起义无暇他顾,在川边肆意扩张,在统一瞻对之后,将矛头指向曾与其有仇的章谷土司。工布朗结之父罗布七力时期,章谷土司曾经杀害工布朗结之兄,与瞻对土司家族结仇。在琦善率军攻打瞻对时,炉霍是清军的前沿阵地和物资支援地点。为剪除霍尔章谷土司这颗扩张道路上的钉子,1850年工布朗结发动对章谷土司的战争,面对工布朗结针对炉霍的战争。章谷土司顶觉之兄深知不敌,亲赴省城求援,不幸至鱼科意外死亡,从此章谷土司本枝绝嗣,炉霍被工布朗结占据。1865年,清政府联合西藏地方军队东西夹击,平定工布朗结之乱。炉霍地方恢复土司统治。
清廷在处理工布朗结之乱中表现出以下特征。首先,面对土司相争,清廷一贯以开导、调停、征剿的范式进行治理,强横则进行招抚,治理并未触及动乱根源,本质是一种羁縻统治。在处理过程中,霍尔系土司和瞻对土司争斗,相互仇杀,积怨已久,调停、开导难以见效,征剿成为清廷的最后手段,这无疑将川边治理推上了另一个难度。其次,地理上康北诸土司远在关外,距打箭炉过于遥远。霍尔章谷距炉城六百二十里,夷情迟滞,打箭炉鞭长莫及。最后,清廷在康区以保护川藏大道为重,统治也多围绕川藏大道进行。因此打箭炉文武官员面对霍尔系土司和瞻对土司之间的矛盾,常以对川藏交通的影响作为标准,对于土司之间的争斗、矛盾处理,处于一种相对钝滞的状态。多种因素下上述范式并未达到预期效果,反而因琦善瞒报对工布朗结招抚的事实,导致工布朗结之乱愈演愈烈。工布朗结之乱后,川省困于财政,面对达赖索偿兵饷三十万的请求,由崇实、骆秉章提出将瞻对地方赏给达赖喇嘛掌管。由此产生近代瞻对问题。
炉霍屯建立过程
同治六年,清廷将瞻对赏藏,瞻对成为噶厦政府在康区的飞地。噶厦以瞻对为跳板,利用民众的宗教信仰扩充在康区的势力。瞻对藏官对内横征暴敛,造成瞻民外逃。瞻民控诉无门,于光绪十五年爆发反对瞻对藏官统治的撒拉雍珠起义。瞻对藏官对外介入地方土司之争,侵夺土司土地,康区土司多迫于威势臣服其下,“皆以川省威令不行,相率依附瞻对”,俨然形同川边另一副管理体系。面对瞻官侵扰,四川地方官员多因其归属西藏,不敢轻开兵衅,前往开导又多掣肘,同达赖交涉则达赖皆听瞻官一面之词,最后不了了之。随着英俄交窥西藏,边疆危机加剧,达赖外向问题的产生,瞻对属藏的弊端越来越大。
光绪十八年,霍尔章谷土司汪清瞻登病故无子,土司之位由“兼祧子”麻书土司扎喜旺甲承袭。扎喜旺甲兼任章谷土司一职后,土司家族内部发生嫡庶控案,土司嫡妻和庶妻为争夺章谷土司职位归属而发生争斗,事后断令每人生子,各袭一处。很明显嫡庶控案的判定并未让土司嫡妻智马情楚满意。光绪十九年,智马情楚将章谷土司印信号纸带回娘家朱窝藏匿,由此引发章谷、朱窝土司争袭一案。处理土司争斗,清政府的一贯做法是派遣官员前往开导,不奏效后以兵威之。为此,打箭炉文武官员多次要求朱窝土司归还章谷土司印信。但朱窝土司勾结瞻对番官恃瞻对为护身符,拒不归还。光绪二十年,双方再次争斗,朱窝土司“毁掠章谷汉民二十余家”而去。光绪二十二年,瞻对派兵百余骑抵达章谷土司官寨,企图威胁章谷出具投瞻字据,双方互有千余兵力在章谷附近对峙。清军营勇外出打水时被藏军枪击。清廷上谕:“瞻番既迭经开导,抗不遵从……衅端已开,自非大加挞伐不可。”四川总督鹿传霖命提督周万顺率领汉土军队进剿,瞻对僧官夷喜吐丹同意谈判,驻瞻藏军撤回西藏。
鹿传霖收瞻对后,提出以瞻对为核心,将章谷、朱窝一并改设汉官,仿松潘五屯旧案,派委员管理土民赋税、词讼。但清廷对改流的意见并不确定,时值甲午新败,《马关条约》签订的多事之秋,列强瓜分中国领土已令清政府焦头烂额,对待边疆问题更是无力应对。清政府担心收瞻改流之举过于激进,会导致达赖通敌,影响川藏全局。随后鹿传霖在德格土司一案中有所失误,遭恭寿等藉词倾轧,达赖也适时上书清廷请求瞻对属藏。同年九月鹿传霖免官去职。章谷、朱窝也由恭寿上奏随瞻对一并归藏。光绪二十五年,章谷土司扎喜旺甲被人携仇杀害,土司之职空悬,因无人继承,由川省委员乔震生暂管,试办屯务。至此炉霍屯成为鹿传霖改土归流仅存的成果。
光绪二十九年,锡良出任川督。锡良分析川藏形势,鉴于霍尔章谷深入霍尔系土司,“为瞻通炉之咽喉”的战略位置,决定正式建立炉霍屯,“兼管朱窝、麻书、孔撒、白利及东谷等土司,仍隶打箭炉厅统辖,使人心有所系属,声息可以灵通,强邻不敢觊觎,似于边圉不无裨益”。驻藏帮办大臣凤全也认识到炉霍的重要位置。光绪三十年,凤全抵达打箭炉筹办川藏事务,推行屯练。其上奏中枢“而炉霍适当川藏之冲,欲保前藏来路,当自经营达木三十九族始,欲保川疆后路,当自经营新设炉霍屯始”。可惜凤全还未来得及施行在炉霍屯垦的政策,便身死巴塘。炉霍建屯后,李之珂担任首任屯员,麻书汛千总兼防炉霍屯。炉霍屯的设立对于屏卫打箭炉、掌控康北局势具有重要意义。
炉霍屯建立的影响
“收瞻”是贯穿清末川藏之间的大事,清末川藏督臣在奏折中曾多次进行讨论,炉霍也因地处瞻对“通炉之咽喉”而地位陡增。炉霍屯下辖朱窝、麻书、孔撒、白利、东谷等土司,管辖区域远超今炉霍县。炉霍屯对于统摄霍尔系土司、探查夷情、及时处理土司之间冲突、监视瞻对等具有重要意义,其价值在清末康北施政中得到充分体现。
光绪三十四年,赵尔丰被任命为驻藏大臣。赵于九月抵达打箭炉,随后炉霍屯员禀报瞻对异动。在瞻对藏官的威胁下,孔撒、麻书等地百姓被迫向瞻对提供粮草和乌拉(劳役)。在赵氏看来孔撒、麻书原归清属,除清廷外,西藏地方没有管辖权力,严令瞻对番不能干涉其他土司之事。宣统元年,炉霍屯员杨宗汉又禀瞻对欲假借同罗科争斗,调兵千人假道炉霍进兵罗科。罗科位于炉霍县城以北山地,素来为霍尔章谷之屏障,一旦瞻对占据罗科,即瞻对布兵于川藏大道两侧。恰值入藏川军将至,瞻对阻挠川军入藏之心昭然若揭。为防范瞻对出兵阻断川藏大道,赵尔丰一面命令管带汪定邦听从炉霍屯员杨宗汉命令,随时派兵支援;一面调遣巡防军张继良部带领两营兵士驻扎炉霍险要,确保大军后路。宣统三年,赵氏调任川督,赵尔丰认为收瞻火候已到十分,随即勒令瞻对番官返藏,实现收瞻。炉霍屯的设立促进了收瞻,加速康北土司的改流。上罗科和朱窝部分地区改流后并入炉霍,成立炉霍县。
霍尔孔撒雍正六年归附清廷,因参与平定罗卜藏丹津之乱立功,被册封为安抚司,隶属于打箭炉厅协和阜。其参与廓藏战争、对瞻作战,立下赫赫战功。霍尔麻书安抚司和孔撒司本系同宗,官寨均在今甘孜县城内。以雅砻河为界,以南原孔色乡一带为孔撒土司管辖;以北原麻书乡一带为麻书辖地。清末麻书土司扎喜旺甲死后无嗣,由孔撒土司俄美宜美多吉兼任麻书土司一职。孔撒土司故后无子,按清廷定制应当上交印信、号纸,上报清廷进行处理。孔撒之女央机在未经清廷同意情况下,即招赘德格头人生子,承袭孔撒土司一职,并在此后把持土司职权,控制麻书土司,破坏土司承袭的定制,扰乱了地方施政格局。宣统元年,赵尔丰护送川军入藏期间,央机暗合西藏地方势力,集结士兵,想要阻止赵尔丰前往德格。因人数悬殊,央机撤兵。宣统二年,赵尔丰完成对德格、高日土司的改土归流后,即着手孔撒改流。同年四月二十二日,赵尔丰历数央机罪责,由麻书汛千总封国恩等进行办理,勒令土妇央机交出土司印信、号纸。后炉霍屯员杨宗汉禀告土妇央机企图畏罪潜逃西藏。赵尔丰立即派朱宪文等率兵前往阻截,最终多方合力将土妇央机于俄洛一带拿获。孔撒、麻书土司亦于宣统三年改流甘孜县。
炉霍屯的建立是清末康北的一件大事。地理上,炉霍是康北“适中要地”,交通便利,声息灵通。东至打箭炉,便于探查“夷情”,在康北治理中发挥着重要“楔子”作用。向西延伸进康北土司之地,客观上增强了打箭炉厅对康北局势的掌控。炉霍建屯设汛,完善体制,监视瞻对异动,在赵尔丰护送川军入藏中,有效地守住大军后路,扼守瞻对北上之门户。最后同麻书汛合力,促进了麻书、孔撒土司的改土归流。
(作者单位:西藏民族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