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教室旁的柠檬桉
作者: 程锐刚文学社学生来约稿,说是让我为下期高考专栏写点文字。我拒绝了,理由是今年并不带高三,感觉无从下笔。不过,这却让我想起了有一年的高三,那因疫情而变得有些不同的一届。
我并非要写疫情,我想到的其实是一棵树,就是矗立在所教班级南窗边的柠檬桉。三十多年的风日,让它长得挺拔高壮、枝叶扶疏,仿佛一美男子,很有风神萧散之态。记得2019年高考后,班级从高二教室搬过来上第一次课,我说,我素不喜上高三,非要上高三的话,这个教室,这棵树倒是可以成为极好的理由:因为它摇曳的姿态使得教室生命化了。
两个班的教室在四楼,受着柠檬桉最为宽广的庇荫。我提议,我们师生不妨一起来观看这棵树,甚至可以当做业余的功课。我不知学生有没有拿我的建议当真,但授课期间,我屡次提到它,比如随着季节的变换,它叶子颜色的改变;我还第一次发现,它竟然结出了黑豆大小的果实;还有一次,学生写不出诗来,我让他们看看这树,找一找灵感……对我来说,每次课开始之前,都得看视一番,想借由它自然的风仪,活化一下身心和思绪,才能做一个自然意义上“活在教室里的人”。
后来的事,就是发生了疫情,大家很长时间都没能回到自己的教室。但是,我们意外地得到一个消息,假期中柠檬桉的枝桠全都被砍了!只剩下光溜溜的主干……
复学后,看到那触目惊心的截断处,我连忙叫边上的同学拉起窗帘来,不要叫我看见。后来渐渐适应了,就发现截断处开始长出新的芽叶来。芽叶渐渐抽长成枝条,而且是茂密的一簇,像人的“爆炸头”。我又开始关注柠檬桉了,时不时地利用上课的间隙拍一下照片,可那断然是没有什么美好可言的。偶尔我还问问坐在窗边的同学,有没有注意到这些枝条,有看出什么来没有,他们说有。
一天晚上,我和同事从教学楼走出来,经过柠檬桉,忽然发现地上有一丛树枝。过了一会,我才意识到它是柠檬桉上掉下来的,可能是风太大,把它刮落了。我们觉得有些可惜的同时,好奇地把它拾起来,感觉湿漉漉的,并有一股浓浓的薄荷味。不知是不是受了这味道的驱使,我竟然想到明天是不是可以给每位同学分发一支,然后一起领略这特别的气味。于是,就把它拿回了办公室。第二天一早来到办公室,我发现枝叶已经有些干结了,水分也已蒸发。猛然间,我就消散了昨晚的念头。现在想来,终归是一种遗憾。那时候临近高考,我似乎是想给孩子们一点情感的表示的——这件莫名其妙的事说明,中年男教师的情感是很容易堵塞的吧。
学生毕业了,一大群人忽然间消失不见,校园里没有了那些熟悉的面孔,感觉寂静了不少。新学期开始,我依然日日走过柠檬桉下,但却不能从315和316的教室里观看它了。有几次经过这两间教室,很想走到窗边去看看它,可是,终究没有勇气面对教室里那些陌生的面孔和不解的目光……
转眼,一年即将过去,柠檬桉的枝叶又展扬了许多,让我不禁想起《项脊轩志》里“庭有枇杷树……今已亭亭如盖矣”这句话。好几次拍了照片,想要发到沉寂多时的班群里去,并配上这个句子,可终究再一次情感堵塞……想起来,此前给学生们授课的时候并未能解得其中真意,而现在,算是领受了吧——“亭亭如盖”,在树是客观的成长程度,在人却是一种情感历程。一路走来,人与树交接的点滴,经由树的形变连缀,得以清晰显现。人生回忆不免茫然而后虚空,但这默然而又赫然的形变,提醒着我们那远去的人和岁月……
而这篇文章大概是我给远去的诸君,以特殊的形式,补足那未曾尽情尽意的一课。
(作者单位:广东汕头市潮阳第一中学)
责任编辑 李 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