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弃高薪回国:女海归为认知症老人创建一个“家”

作者: 默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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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母亲曾经患上阿尔茨海默病,在母亲去世前的几年里,身为日本医科大学博士、美国哈佛大学医学博士后的金恩京,未能照顾好母亲,感觉让母亲受了不少委屈。为了弥补遗憾,也为了让更多患有阿尔茨海默病的老人得到周全的照料,她毅然辞职回国,结合美国、瑞典等国家的先进养老经验,创办了国内首家“认知症养老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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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语轩中的老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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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恩京在与老人谈心

母亲离去,成为她心头永远的痛

金恩京出生于黑龙江省哈尔滨市,曾经是一名内科女医生,后考入日本医科大学读博,又在美国哈佛大学读完了博士后。

2000年初,金恩京趁着假期回老家过春节,却发现60岁的母亲有些异常:做饭时不是忘了放油,就是忘了放盐,怎么也做不出金恩京记忆里“妈妈的味道”了。

第二天,母亲到原单位领退休员工慰问品时,又在那条她走了几十年的路上走丢了!金恩京姐妹三人见母亲迟迟未归,急忙和父亲分头去找,但苦寻一夜未果。直到第二天早晨,她们才在警察局接到母亲。

金恩京带母亲去医院做检查,母亲被诊断患有阿尔茨海默病,这让姐妹三人头疼不已。因为她们都在国外生活,父亲的身体也不太好,医生又不建议把患有阿尔茨海默病的老人带到不熟悉的地方。

无奈之下,金恩京姐妹只能请住家保姆照看母亲,她们随时保持着跟父母的联系,只要有空就回家看望母亲。金恩京频繁地从日本飞回国内看母亲,每次回来都发觉母亲的认知能力在迅速下降,自己却无能为力。

“我们当时对如何照护患有阿尔茨海默病的老人并不了解,所以每当跟母亲视频时,我们就叮嘱父亲和保姆,什么都别让母亲做,以防她碰伤、烫伤和摔倒,尤其要防止母亲再走失。”金恩京内疚地说,没想到,为了避免以上情况的发生,保姆就让母亲卧床或坐在轮椅上,不能出门。

如此一来,金恩京母亲的病情不仅没有任何好转,甚至还有了抑郁倾向。再后来,母亲渐渐出现暴力行为,烦躁的时候会打保姆和父亲。

无奈之下,金恩京只能在父亲和大姐的建议下,将母亲送入精神病院,希望精神类药物能对母亲有所帮助。然而,药物并未带来预期的效果,反而让母亲整日疯疯癫癫,于是他们又把母亲接回了家。如此反反复复,一家人原本平静的生活,也被搞得一团糟。

母亲的病情不断恶化,从不会说话到不会走路,从神志不清到意识模糊……2006年,母亲在患病6年后离开了这个世界。母亲的离世让金恩京深感悲痛和遗憾,也让她反思自己做得不足的地方。

金恩京觉得,自己在照护母亲的过程中表现得并不好,常常会因为母亲的动作缓慢而发脾气,对母亲缺乏足够的耐心,以至于母亲后来总是用惶恐的眼神看着她。想到这些时,她的内心充满了愧疚与痛苦。

2008年,金恩京到日本参加学术交流时,得知当地有专门为认知症患者设立的养老机构。她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周六的早晨,“认知症养护中心”里有一个小小的咖啡厅,阳光洒进来,那些老人戴着首饰、喝着咖啡,每个人都化了妆、穿着漂亮的裙子,还会主动和她打招呼。

前去考察的金恩京惊讶不已:原来认知症患者也可以这样体面、有尊严地安度晚年啊!为了弥补对母亲的歉疚和遗憾,她决定深入了解这个领域。

辞职回国,为认知症老人创建一个“家”

金恩京在日本考察后发现,该国的认知症看护理念和体系,深受瑞典的启发。最初,瑞典也倾向于严格看管认知症患者,并让他们定时服用精神类药物。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逐渐发现,认知症患者对周围的环境非常敏感,陌生的环境往往会使他们的精神状况恶化。因此,瑞典开始逐步引入“缓和照护”的理念,强调在熟悉、舒适的环境中为患者提供照护。

后来,瑞典率先创立了针对认知症老人的照护机构,这一创新举措也为后来的“家庭式养老院”模式打下了基础。该机构为一栋两层小楼,内部布局温馨舒适,设有客厅、餐厅和卧室。在这里,认知症老人不仅能保持正常的生活节奏,还可以参与家务、烹饪、品酒等活动。这种以人为本的理念,让老人回归了正常的生活,寿命也得以延续。

金恩京还专门跑到瑞典,咨询当地认知症养老院的工作人员一些问题,例如,怎么防止老人的“最后一跌”?老人身体彻底失能了怎么办?当地工作人员听后特别困惑:什么叫“最后一跌”,什么叫“失能”?他们根本没有这种概念。金恩京听后十分震惊,瑞典老人难道就不会骨折和中风吗?怎么可能!他们解释说,老人摔倒了,或是脑梗死了,该做手术就做手术,该做康复就做康复,他们不会任由认知症老人躺在床上。

从那天起,金恩京在瑞典重点关注了三家家庭式养老院。她发现他们并没有什么高超的医疗技术,只是在照护工作中,真正做到了以“尊重”为本。这三家养老院里有 900 多位认知症老人,15 年来,他们没有为任何一位老人插过鼻饲管。如果老人不吃饭,他们会像对待孩子一样,变着法儿哄老人吃;有的老人喜欢吃冰激凌,但如果老人连冰激凌都拒绝了,说明他是真的没食欲,就不必强求老人吃东西了。

2011年,金恩京做完相关课题后,决定辞职回国,创建一个专门照护认知症老人的养老院。为此,金恩京不惜辞掉了在美国年薪30万美金的工作。金恩京觉得,若能为那些像自己母亲一样无助的认知症老人成立一家养老机构,那比赚多少美金都有意义。

辞职回国后,她在北京顺义区成立了国内第一家认知症患者养老院——康语轩。为了老人的心理健康,金恩京把养老院设计得像家一样,没有服务台和护士站,甚至没有“白大褂”,只有客厅、厨房和身穿便装的照护人员,想做什么都可以。

金恩京还参与了每个房间的设计。有些老人已经不太记得自己的名字,金恩京就在走廊两侧贴上了不同颜色的壁纸,这样老人就能根据壁纸的颜色,来判断自己的卧室在哪里。在这里,老人也可以按照喜好布置自己的卧室。

金恩京和康语轩的工作人员,还会通过做游戏的方式带领老人锻炼身体,训练肢体平衡能力,从而降低他们跌倒骨折的风险。

在这里,老人们可以自由进出、享用精美的餐食,可以弹钢琴、喝咖啡、听戏曲……甚至每个月还能参加红酒会。

“不能因为生病就限制了他们的自由,剥夺了他们享受生活的权利,也不能暗示他们是认知症患者,那样不利于他们的生活和康复。”创办这家养老院的过程中,金恩京坚持着自己的想法。“他们只是大脑生了病,但他们依旧可以过正常人的生活。”

充当“儿女”,用心呵护老人的记忆

创办康语轩这些年,金恩京一直在践行“以人为本”的理念。很多老人刚进来时,眼神都是空洞的。为此,金恩京带着团队想尽了办法,他们将老人从床上扶到轮椅上,从卧室推进客厅,很多人便开始转动眼睛,寻找人群、阳光和花草。

有些老人“赖”在床上不愿动,金恩京团队就用他们感兴趣的戏剧、音乐、美食、小动物吸引老人的注意力,再把他们哄出去和别的老人一起玩。老人的生活有了目标,眼睛里慢慢就有了光。

一段时间后,他们就会表现出很多不满意——不满意总是躺在床上,不满意吃饭要人喂,不满意上厕所需要人陪着。这是老人们对于新生的渴望,也是金恩京团队对他们“循循善诱”后产生的好结果。

这些老人之所以找到金恩京,是因为他们距离死亡已经很近了。在金恩京看来,真正的养老就是要让没有多少未来的老人们保持生的欲望,而不是坐等死亡的到来。既然是过正常的生活,老人们就不能整天闷在屋里。

金恩京给每位老人安排的照护人员,都会身着便装,以“儿女”的名义,推着他们在客厅、餐厅和楼下找人唠家常、聊爱好。“老李头,你家小孙子快结婚了吧?”“王姐,给大家唱一段豫剧《打金枝》呗!”这些看似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对认知症老人来说,却是一种非常好的交流方式。

2020年11月10日,这家养老院成立了海马记忆工房,它也成为康语轩实践“温和照护”理念的重要场所。金恩京作为记忆工房的创始人,一开始选择让老人们无聊时做做针线活儿之类的手工,因为程序性记忆可以在认知症老人的大脑中保留很久。

当时,团队成员有各种顾虑:老人们能沟通吗?能安静地坐下来做针线活儿吗?这对他们来说是不是太难了?但在金恩京的科学管理下,在志愿者和家人的陪伴和帮助下,记忆工房内的活动开展得热闹而有序。

爷爷奶奶们创作出了一个又一个令人赞叹的书法、油画、手工作品,甚至还将作品销售获得的款项捐给希望小学。他们还可以通过赚“工分”来换取在养老院通用的代金券,再到养老公寓内的小超市、跳蚤市场、咖啡馆购买喜欢的东西。

这也让认知症老人们向外界证明:他们依然是社会的一部分,依然可以帮助别人。

2024年,金恩京又在北京房山区建立了一家养老公寓。她特意选择了一个金融园区,旁边就是年轻人的办公楼。她在养老公寓大厅的一楼开设了公开的咖啡馆和小酒吧,旨在吸引年轻人前来与这里的老年人共享一方天地。闲暇时光,老人们也会坐在咖啡厅喝杯饮品,和来往的客人们讲讲自己年轻时的故事。

在金恩京看来,这里是家,也是一个小社会。这里有来来往往的家属和志愿者、有手勤眼快的护理员、有关注认知症的社会热心人士、有实践艺术疗愈的大学生。所有的能量注入于此,改变了人们对养老院的刻板印象,让一群特殊的老年人焕发了新的生命力!

十多年来,金恩京团队通过给予认知症老人专业的照护,改变了许多认知症老人的晚年生活。在康语轩,时刻都能看到工作人员在陪老人散步、聊天、跳舞、做手工……他们在用心呵护老人被时间困住的记忆。

“没有人能躲过衰老,我们现在的努力,也是在为未来的自己创造更多的福祉和更体面的生活。”金恩京说,她愿意把余生奉献给为这个特殊群体服务的养老事业,让认知症老人活得快乐、有尊严。

责编/伊和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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